「這張照片的顏色怪恐怖的。」應巳龍向後翻了翻,這類型的照片共有三十幾張,銳利的極端色有別于一股照片或藝術服的柔美。
「那些是用正片拍攝的特效。」她咬著銀色叉子含糊咕噥。怪恐怖?她倒覺得正片的效果比她料想得更好呢!
「這粉粉的呢?」他又指著另外幾本相簿中的照片。
「柔焦。」她又說出術語。
「這張——」
「趁你不注意偷拍的。」嗯,慕斯真是人間極品。
他問一句,她答一句,絕對沒多奉送任何對話。
應巳龍看向低著頭,只有發渦正對著他的簡品蘊。「你怕我?」
「怕。」肯定的單音字節月兌離牙關,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兩雙黑瞳視線糾纏,她若立刻移開眼光就太心虛了……唉,她連嘴里香滑軟女敕的慕斯都還來不及咽下肚就先「表明心跡」,好像有點說不過去耶……
「你可不可以裝做沒听見?」她愣怯又不抱希望地問。
「不可以。」應巳龍扯起笑,「為什麼怕我?」
他自認為兩次會面共處得相當愉快,難道是他長得太駭人、太嚴肅?但論驗人,他絕對不及御飛的「黑道大亨面孔」一半,論嚴肅,他恐怕連承關的指頭也比不上。
簡品蘊開始以叉子戳刺著尚有一半分量的水果慕斯,水剪的雙眸骨碌碌地轉,欲言又止地思索著用辭,最後決定以反問句來代替回答。
「你不是討厭我嗎?」
其實,她很想直接問清楚上回他態度急速轉變的原因,如果真是她無心的疏忽而令他不快,她欠他一個道歉。
「我本來打算今天送完照片就和你老死不相往來,絕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礙眼……」雖然無緣再見「趙子龍」帥哥但無妨,她寧可捧著相本沉醉在回憶,也不願他對她的厭惡加深一絲一毫。
人與人相處的頭一眼有時除了外貌之外,直出也是相當重要的因素,即使彼此並不熟識,腦海中卻會產生第一個念頭——「喜歡」或「討厭」眼前的人,進而構成交友的取決要素。如果,他對她是直覺的討厭,那又何妨?她就快快樂樂的和他的SayGoodbye,即使心里沉重的失落感令她想哭……
抬眸,再多看他一眼,深烙他的影像也好。
「你怎麼會以為我討厭你?」果然被童玄瑋說中,那次的拒絕讓她誤解了。「因為博覽會那天我失常的反應?」
她不語,眼神中清楚寫著——沒錯!
她將搗爛的慕斯送進口里,雖然外型慘不忍睹,味道卻絲毫不差,只是心理影響味蕾,讓她食不知味。
「一開始都還好好的,你伸手在我眼前比比畫畫之後,態度就變了……當然不是說變凶或怎麼樣,而是‘疏遠感’——很刻意建構起來的一堵高牆。」即使隱藏在濃黑的長睫下,當時他眼眸中的悵然是瞞不了人的。
應巳龍小啜一口咖啡,沒有開口的跡象。
「而目……你那時的笑,很勉強。」簡品蘊扁扁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你產生不舒服的情緒,但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很抱歉——」
「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開口打斷她的話,俊顏徽垂。
「沒關系的,你沒必要委屈自己強裝無所謂。」簡品蘊再度奪回發言權。「討厭是一種很正常很正常的情緒,我國小之前,我大哥也很討厭我呀,每天不是賞我白眼就是壓根當我是空氣,我爸工作忙,根本無暇分心照顧我們……那一陣子我的生活圈子就是自己的小臥房,呆呆地坐在床邊縫女圭女圭,我可以兩天縫好一只牛或狗女圭女圭,直到我的房間再也容不下任何布女圭女圭,大哥就拿個黑色的大垃圾袋全部收拾丟棄……然後我就背著他再縫、他再丟、我再縫所以他以前都會偷偷揍我。」
她撐著腮幫子, 哧一笑。很難想像現在疼她入骨的大哥曾經也以欺負她為樂。
她的心思很敏感細膩,但看待事物時的態度又很淡然,從不去強求她得不到的——不管是物質上的,或是親情及友情……
「可是你大哥看來很疼你。」
「對呀,從‘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就很保護我。」簡品蘊笑得連眼楮都彎成新月,臉上布滿以兄長為榮的光彩。
「哪件事?」
「鄰居的一群大男生把我圍起來,取笑我是智障——其實我才不是智障,我只是比較自閉……正好被放學回來的他看到,他和他們打了一架,然後我撲跳到其中最高最壯的男生身上,狠狠咬住他的臉頰,嘟囔著‘不要打我哥哥’之類的話。」她眨眨眼,粉頰上有羞赧的紅暈。「後來還是大人們被那男生的哭求聲引來,死拖活拉的才把我從那男生身上拉下來,那個男生臉上有一道好嚇人的牙痕和血跡——後來那男生看到我就會繞道而行。」
而她也在事件平息之後才緊抱著簡品惇放聲大哭,嘴里一直反反復復詢問著他有沒有事?有沒有哪里受傷?要不要去看醫生……商品諄的「兄長自覺」就從那一天發芽,似乎覺得擁有一個妹妹是天底下最驕傲的事,保護妹妹成了他最常掛在嘴邊的話,當然他不只是說更是執行得徹底。
發覺自己的離題,簡品蘊將話鋒又轉回應巳龍身上。「所以就算你真的討厭我,也不用勉強自己強顏歡笑,別看我聰聰明明的實際上我在某些方面很遲鈍……遲飩到有些離譜,不太听得出別人過度修飾的字句含意,也許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別在意……」
兩人陷入短暫無言的尷尬。
好像該閃人了。她喝下最後一口女乃茶,從包包里掏出百元鈔票放在桌上。「不耽誤你的時間我先——」
手掌還來不及從鈔票上移開,應巳龍的大掌先一步復上她的手背、阻止地起身欲走的舉動。
他倏然開口,話題卻偏離一百八十度。
「參加博覽會的前一天,我作了一個夢,或許對平常人而言,作夢只是微不足道的生理反應,但對我——它不是。」應巳龍凝視著她。「哪個夢境是不一樣的,與我二十幾年來所作的連續夢境迥然不同,我痛恨夢境,連帶影響我痛恨所有夢境中出現的景物。」
簡品蘊杏眼中閃動著困惑。他干嘛突然告訴她這種事?
「那是一個出現在我夢境中的女人……」應巳龍邊說邊將手掌再次遮掩住她的眼鼻,如同日前評股。「有人說,夢境是對未來的預知,但我的夢境……是過去。浩蕩冗長歷史中的某一環節,在那里我遇到了她。而在現實我遇到了你。」
簡品蘊腦中迅速整理他字句中傳達的意義,得到簡單的結論。「我長得很像你夢境中的她?」
而他的種種反應全是源自于他討厭所有與夢境相關的人事物?就因為這個理由,他才連帶排斥無辜的她?
「或許像,或許不像。」畢竟他沒見過夢中女人的全貌。
這是什麼回答?像就像,不像就不像,哪還有什麼或許?簡品蘊拉下他擋在眼前的手掌,顯然不接受他模稜兩可的回答。
「童玄瑋說的對,我犯了個錯,不能將我自己對夢境的情緒加諸在旁人身上,你擁有神似于那女子的部分容顏,但你不是她——就算你‘曾經’是,現在也不再是了。」他笑,誠懇地道︰「我為了自己那天的反應道歉,別急著走好嗎?再坐一會兒。」
她無法拒絕如此親切的笑容,點點頭,一方面也是相當好奇他剛剛吐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