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姓柳,閨名寶春,捧著香氣直竄的碧螺春,小口小口地啜飲,圓溜溜的雙眼不時打量著親親銀發夫君及「強押」他們回府的龍步雲。
兩個男人不發一語,偶爾互瞪數眼又各自別開臉。
幾許微風拂過湖面,揚起片片落葉……
氣氛真冷。
寶春扯扯銀發男子的衣袖,示意要他詢問龍步雲究竟意欲如何,總不會邀他們夫妻倆到龍府來乾瞪眼、閑喝茶吧?
龍步雲也發覺寶春的意圖,率先開口。「皇甫夫人請放心,龍某絕無惡意,只是想確認你夫君的真實身分,因為神醫皇甫世家對龍某相當重要。」
「喔?」寶春腦中第一直覺,「你急著找神醫世家,難道是因為府上有人需要診治?」
「診治倒沒有,只不過皇甫公子遺失了某樣『貴重物品』在龍府。」龍步雲瞧向由遠而近那道蹦蹦跳跳的靈活身影。
斌重物品——女圭女圭登場!
女圭女圭這回鼻間嗅到的草藥味熟悉得令她驚愕,她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銀發男子身上。好熟悉!這股草藥味和爺爺師父是一模一樣的!
「你……」
「女圭女圭,過來。」龍步雲喚著她。
「龍老大,那個銀發男人身上的味兒是……」
「先別急,坐下來再說。」
女圭女圭乖乖坐定,瞳兒仍打量著銀發男子。
銀發男子開了口,「你所謂遺失的貴重物品是什麼?」
「她。」龍步雲雙掌扶撐在女圭女圭肩胛。
「那我恐怕不是你要找的『皇甫』。我可不記得自己有流落在外的妹妹或私生女,更別提啥表妹、堂妹,連聘妻都不曾有過。」皇甫呷了口香茗,意興闌珊。
「或許是皇甫公子並不知道『她』的存在,但不能否定她的身分。況且,龍某目前只是懷疑皇甫公子是女圭女圭姑娘所尋找的親人,尚未確認,皇甫公子毋需擺出一副推托的受難模樣。」
「是他。」女圭女圭篤定地開口,「就是他。」
只有同類之人,身上才會有絕對相同的味道。
只有同類之人,才會在頭一回見面便產生熟悉之感。
女圭女圭直接問︰「你就是爺爺師父口中所說的皇甫小伙子,是不?」
銀發男子——皇甫,挑起一雙劍眉,把玩垂落胸前的銀亮發絲,淡淡反問︰「你爺爺師父是誰?」
「我爺爺師父就是人稱無雙醫聖的誰誰誰嘛!」女圭女圭心急地回道,只可惜她仍不知道爺爺師父的真實姓名。
「原來是那老不死的。」皇甫自鼻腔輕哼了聲。「無雙醫聖?我瞧是醫『剩』吧,剩下來的剩。」一听到那老家伙的名號,讓他渾然忘卻自己原先打定主意耍賴到底的念頭,賤嘴忍不住反嘲道。
「你怎麼可以侮辱我爺爺師父?!」女圭女圭氣得抬起蓮足,硬要踹上皇甫嘲諷的臉,所幸龍步雲眼明手快地箝制她的輕舉妄動。
皇甫冷笑。「我侮辱他?!是他自己侮辱了這名號!連個女人都救不活的老家伙,有啥顏面佔著醫聖的名號招搖撞騙?他不丟臉,我都替他覺得可恥。」
「你胡說!」女圭女圭揪起一把瓜子朝皇甫丟去,輕而易舉地被他攤扇承接了下來,並諂媚地貢獻給寶貝娘子當茶點。
「我有沒有胡說,老家伙自個兒清楚。」
「相公,你真認識小泵娘嘴里的爺爺師父?而且你跟他……有過節?」一頭霧水的寶春輕聲探問。
皇甫從不隱瞞寶貝愛妻,坦白回答。
「那丫頭嘴里的無雙醫聖是皇甫世家出過最差勁的子孫,輩分算來是我親叔公咧。當年我娘親身中劇毒,我和赤芍曾求助於他,但——」皇甫嗤笑數聲,「那無能的老混蛋只給我兄妹倆一句話︰『等死』,他的一句等死,換來我和赤芍多少年的怨恨,這口氣我怎麼也咽不下!」冷眸一揚,「死丫頭,那老不死的混蛋人呢?!」
「我爺爺師父過世了!」女圭女圭吼回去。
鴉雀無聲中只聞皇甫的冷冽笑聲。
「死得好,他早就該死了。」
「你——」
「既然你是他的傳人,又與我何干?」
女圭女圭望了眼龍步雲,滿心不願地從小埃袋模出爺爺師父的遺書,遞給皇甫。「你自己看,我爺爺師父要說的話都在里頭。」
皇甫毫無興致地接過,展信一覽。
半晌。
「這老家伙可真有膽識,到死還擺了我一道,只可惜我何必為他收拾爛攤子?況且他將仇人之女交給我,是希望我在閑暇之余多多凌虐她嗎?」
「你在說什麼……什麼仇人之女?那封信上不是說我是你的堂妹嗎?」女圭女圭愣了。
「呀,的的確確是八竿子打得著的關系。」皇甫一臉如夢初醒地惡意調侃,再將遺書丟回女圭女圭面前。「你娘親算算我還得喚聲嬸娘咧,只不過……她正巧又是毒殺我皇甫世家的罪魁禍首,你說這層關系怎麼算?」
「我……」女圭女圭幾乎要昏了頭。
這銀發男人在說什麼?她的娘親是他的滅族仇人?那她對爺爺師父來說也算是仇人後代,爺爺師父卻待她如親、扶養她長大?如今,為何又要將她丟給另一個與她有深仇的皇甫子孫?
這就是爺爺師父所說的關系非淺?
「但我皇甫不是個性喜凌虐仇人之女的人,以前的事我也無意再提,就此一筆勾消,你也別指望賴上我。」皇俞甫右手揮了揮,明擺著他的驅趕之意。
「相公,這樣做不好吧……」寶春在一旁慌道。
「不好?我倒覺得我處理得挺不錯,乾淨俐落。」皇甫討好地朝她笑眯眼。「而且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否則換成尋常度量狹小的人,絕對立志凌虐仇人之女,將她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形之下,你的相公不是善良許多嗎?」
寶春無言以對,她太清楚自個兒夫君的劣性,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串,也只是不想沾上麻煩而已,無關善良與否。
「我也不要!」女圭女圭使勁拍擊石桌,顧不得掌心傳來火辣辣的麻痛,倏然起身。「我才不要跟我爺爺師父嘴里說的這個卑鄙無恥下流囂狂傲然目中無人,讓人印象深刻得想揍他,一直到老到死都不可能討人喜歡的王八蛋臭雞蛋住在一起!掐死我我也不點頭!」
火氣正盛的小丫頭掉頭就走,身後傳來連串的俐落鼓掌聲——來自於皇甫。
「皇甫公子,你根本是故意激怒她,斷了她尋親的希冀。」許久,龍步雲開了口,語氣是明白的責難。
「沒錯,我就是這般打算。」難不成還要他和娘子帶著那個半大不小的拖油瓶游山玩水嗎?掃興!
「她現下無依無靠,只除了你這門族親,而你竟如此待她——」
「無依無靠?我瞧她過得挺好的呀,有人擔心煩惱著,有人小心呵護著,有人撐腰出氣著,你說是不?龍大捕頭。」皇甫精明銳利的眼瞟向龍步雲怔仲的臉龐,帶著看透某人心事的奚落。
紙扇在胸前搖了搖,順手從娘子掌心模起一顆甘草瓜子,牙關一咧,「喀」聲清脆。
龍步雲唇線一抿,向泠溱交代道︰「在我回來之前,看住皇甫公子及夫人。」
說完,他便朝著女圭女圭離去的方向而行。
喀、喀——兩夫妻以極有規律的音節嗑著瓜子。
「相公,龍捕頭要去哪?」
「嘿嘿,有人要去安慰我那八竿子才打得著關系的小堂妹羅。」
泠溱突然記起他奉龍步雲之令,調查關於皇甫世家的種種事跡。「皇甫公子,據我所知,當年皇甫世家在一場意外中全數罹難,但至今在各地仍有許許多多頂著神醫世家美稱的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