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青魈老弟……」魯鏤範湊向前,「老是听你們在那邊白無常黑無常、又是閻王門又是魑魅魍魎,你和四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閻王門就是我們的老家,黑白無常、魑魅魍魎只是親人間的呢稱,就好比老夫老妻稱呼彼此為死鬼和母夜叉是一樣的,別放在心上。」青魈似答非答,他可不想污染了這群天真小土匪——雖然這般形容詞用在土匪身上非常怪異,但與以殺人為主業的「閻王門」相提並論下,「為非作歹窩」的眾土匪們簡直善良得無法無天。
「我總覺得你和四爺絕不是如此單純的人。」
青魈聳肩,不給予正面答復。
這廂在飯桌里面對眾家兄弟的嘰喳詢問,那廂邁開熊蹄,來到行續的廂房外,看見她仍跪在簡陋的供桌前,雙手合十地喃喃低語。
暴桌前方掛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神佛畫像,乘龍之資,栩栩如生。
行續長而微翹的黑睫掩覆住向來慧黠又清亮的眸子,唇瓣一張一合卻未曾發出聲音,交織成一張虔誠默禱的安祥臉龐。
為誰?
為他嗎?還是為了整個山寨里的賊子?
是她的菩薩心?但他所見識過的「行續」恐怕沒有這三個字的存在——他可沒忘卻見面的頭一回,這只壞心小狐狸見死不救,以及牙尖嘴利的刀子口。
石炎官長指敲敲門柱,引起行續抬眸。
「佛海果真博大精深,厲害得令人咋舌,光念經連飯都可以省下來。」
行續朝佛像又是一拜,才緩緩回聲︰「雖然實質上的飽滿是做不到,可心靈的饜足的確厲害。上回我教你的經文,你有沒有每晚都念?」
「你說咧?」石炎官粗魯地拉過她的雙手,將整盤飯菜塞到她掌心,「先喂飽你實質上的肚皮,再來跟我討論心靈上的狗屁饜足!」
听到不文雅的字匯,她眉間又是一皺。不止一次告誡石炎官「造口業」的惡習,他仍是絲毫不改。
「你一定沒有念,是不?」她將堆在小山似的白飯上那只油亮雞腿遞給石炎官,才小口小口將食物塞進嘴里。
近來她每餐的菜色中出現了全素的選擇,這令她松了口氣,也明白是石炎官不再刁難她——由此可見,石炎官仍有同情的善心。
「我既不想出家,更不想成仙,念啥念。」
「別這樣說話,那道經文是消滅五逆十惡謗法等罪,還保佑現世享安樂,離苦難,臨終往生極樂。」行續一頓,吐吐舌,慘了——
「臨終往生極樂——」石炎官餃著雞髓,看起來就像只正啃食無辜獵物的猛獸。
丙然……黑熊又要噴火了。
「你咒我死?還是你怕我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刀山、油鍋、挖眼、割舌樣樣不缺,想讓我臨時抱抱佛腳,減減罪孽、消消惡性?」
「‘一旦無常萬事空,陰路只有孽隨身’,你現在向善仍不嫌晚,你就算不過今生打算,也煩請你為來世留條後路可好?」她睨了他一眼,他前世八成就是燒了太多好香,以致現在得以為非作歹、不知死活。
「我這輩子都安排不完了,哪還管得著下輩子?」三兩下石炎官就啃完大雞腿,隨手在衣服上擦拭油膩。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行續轉念一想,道︰「若你懶得誦經文,不如今天我做早課時,你同我一塊做,我念你听,多少能有助益。」
她專注地盯著石炎官,企圖感化他的頑劣。
好熟悉的模樣……石炎官動也不動,她現在的表情,他曾經見過——不經意抬頭,瞥見畫像上莊嚴中含帶慈愛的佛顏,再回歸行續的臉蛋。
就是這種救贖的表情。
就是這種光輝無理的表情。
石炎官雙掌撫貼在她臉龐,在行續還來不及發覺他意圖之前——
大掌收緊,使勁揉擰她的雙頰,硬是讓一張俏生生的絕艷花顏蹂躪成絕世豬頭,不成人形。
他就是不喜歡看到她臉上有著如此神似仙人的慈悲,就是不準她擁有月兌離紅塵的淡然表情、不準她——變成一個成日將芸芸眾生掛在嘴邊的小尼姑!
「你——做什麼?!」她的臉被擠壓得好痛!
「二十多歲的小泵娘就該有二十多歲小泵娘的樣子!你是爹娘不疼、姥姥不愛,所以早早看破人世間的七情六欲,回歸清靜佛門,還是哪個該死的算命師說你極有佛緣,非得出家為尼,造福人群?!」石炎官將她的臉當成湯圓,努力搓搓搓。
「唔……好疼……嗚……」
「從今天起,你叫什麼阿花阿珠都行,就是不準再用那個難听死的法號!」
「那是我師父賜的法號!」
「我、管、你!」石炎官惡霸地宣告。
「你不可以這麼土匪——」行續嚷著。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土匪。」石炎官咧開嗤笑的嘴,「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土匪,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他伸出食指,比劃了個「一」,緩緩地中指也伸直,「二,再不然你就叫阿花。」
「我叫行續!」她兀自堅持。
「沒有第三個選項。」
「你——」
「反正我就是土匪。」石炎官總算體會到身為土匪的好處,無論干啥壞事總能有一個無法推翻的好借口。
「我才不要選!」
熊掌繼續貼回粉女敕女敕的頰邊,這一回的力道輕柔許多︰「是呀,我也覺得你不用選擇,叫阿花蠻好听的呵。」他挑眉。
「我叫行續——」
可惜石炎官充耳不聞。
行續深吸口氣,嫣紅唇瓣一抿︰「無所謂,姓名只不過是個稱呼,我不會因你惡劣的激將法而亂了方寸,否則不正稱了你的心。」
「所以你就照我的話做,阿花。」
「我不要。」
「你不是說名字只是個稱呼?」小尼姑很固執噢。
「可是阿花很難听!」她攀住玩弄臉頰的熊掌,努力要將他扳離,可惜小雞如何能抵擋大熊之力?
「所以我才好心地提供你另一個選擇呀,還是你的本名比阿花更逗趣?」
行續瞧著那張看笑話似的嘲弄臉龐,她突地憶起日前發生過的插曲——
看來石炎官是忘卻當日的教訓。
行續收回攀在他臂膀的柔冀,雙手合十,一長串的經文溢喉而出——
「你……」石炎官慌亂地捂住雙耳,但阻止不了措手不及的字句滑入耳內,引起腦側微微的發疼。
卑……卑鄙……淨挑他的弱點攻擊!她老早就知道他只要一听經文就頭痛,偏偏拿這招來整治他?!
「住口,我叫你住口!」石炎官的雙手擔負起阻隔「魔音穿腦」的重責大任,無法塞住小尼姑輕喃咒語的檀口,只能像只落敗的狗狂吠不止。
行續欲罷不能,滔滔不絕念得可起勁了。
咆哮聲中仍能听聞輕柔的慈語飄送,听在幾名湊在門外偷听的小土匪耳里,格外詫異——
「里面……听起來好像正在收妖……」因為妖孽的抗拒,而法力高深的仙人施咒擒魔,引發正邪兩方對峙——小七自我解讀一番。
「是呀,恐怕小尼姑再施點力,四爺就會瀕臨崩潰。」青魈道。
「該不會四爺真不是個人吧?」小七尋求青魈的解惑。
「真不是個人?嗯……這句話若讓四爺听到,一定很有趣。」
「我不是那種意思啦!我是說,四爺為什麼會害怕小尼姑的經文攻勢?像咱們活生生的人就絲毫沒有影響,充其量只不過耳朵癢了點……」小七邊開口邊扒著盛滿飯菜的大碗咀嚼,他直接帶著午膳來看戲。
「也許四爺耳朵所能接受的限度太過薄弱,咱們無關痛癢的知覺用在他身上就成了酷刑。」他相信石炎官並非害怕經文,而是厭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