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炎官又恢復兢兢業業的表情︰「別讓她知道我在這里。」
「拜托,這里是您的房間耶,再蠢再笨的人也知道要找上這來吧?」青魈一頓,續道︰「不過,四爺,您既然對小尼姑如此反感,干脆我叫兄弟將她轟下山,省得您擔心受怕。」不過他倒是頭一回見到石炎官露出如此慎懼的模樣。
「誰說我怕她?!我只是受不了她的叨念,受不了一大串的佛經咒語在我耳邊嘀咕,吵得我不得安寧。」
石炎官越是辯解,青魈眼中的興味越濃烈。
「喔——原來您害怕的是經文呀?咱們全寨的兄弟還以為小尼姑道行高深,鎮壓住咱們黑熊……呃,偉大的四爺咧。」青魈咧嘴一笑,「那還是照我的提議,等會我請小七和雷哥一塊動手將她丟出寨門。」
語畢,青魈還當真準備行動。
「慢著!誰準你自作主張——」石炎宮喝聲制止。
「保護主爺們是閻王門殺手守則第一項,其中所謂的保護更廣義地囊括清除所有危害主爺生命、精神、財富的人事物,以及耳畔嘈雜的‘小蚊子’,以保您耳根子清淨。」青魈隱藏在身後的右手不斷擰捏著自個兒的大腿,藉由劇痛來壓抑唇角捉弄的笑意。
「去!」石炎官撈起桌上茶杯甩向青魈,「上回你跟我搶那只烤獐子腿時怎麼不見你這麼說!」歪理!
青魈一側首給躲過︰「我總得有力氣才能保護四爺您呀。」
「我還得靠你保護?!」他石炎官何時落得如此無能的慘境?「站住,你的腳在干什麼?」他指著青魈欲往外走的步伐。
青魈回頭,露出痞痞的笑︰「走路呀。」這麼簡單的動作還看不出來?
「然後呢?」
「走出房門,尋找小尼姑,順手料理她,將她趕出‘為非作歹窩’。」青魈雙手比出驅離的手勢,「若她膽敢死纏爛打,我就削了她的腦袋。」
「誰準你做的?!」石炎官暴躁起身,奔到青魈面前︰「我有說要把她趕出去嗎?!你哪只耳朵听到的,啊?!」熊掌搭配如雷熊吼——擰住青魈的雙耳,並灌注足以震破耳膜的質問。
「四爺!疼疼疼疼——疼啦……」青魈失聲痛叫,「我不敢!不敢了啦!我哪有膽量驅趕四爺您重視的小尼姑咧?」
「重——視——我啥時說過我重視她?!」咆哮聲炸開,「我抓她回山寨是為了折磨她、蹂躪她、凌虐她,哪關什麼鳥蛋的重視?!」石炎官提起青魈的衣領,不住地搖晃,青魈原本個頭就足足差石炎官一大截,這麼一拎,他雙腿被迫離地,渾身重量全寄托在石炎官手中的薄弱衣衫上。
「我……知道……原來四爺您用心良苦……」隨著石炎官上下左右,毫無節奏的粗魯晃動,青魈出口的字句也晃蕩成怪異的起伏音調,「但是,為什麼……受到折磨……蹂躪凌虐的人……好像變成四爺您了……」
黑胡底下的臉孔一陣青一陣紅。
「我看起來像是受到折磨蹂躪凌虐的倒霉鬼嗎?」雙手手勁加強,青魈的衣衫已逐漸發出撕裂聲。
「像……呀……」別再搖了,他早上灌進胃里的咸粥好似正全數翻攪,掙扎地想濫喉而出,「四爺……您別太激動,小、小小心身體的毒……」每個字尾仍有余音繚繞及上下牙關互擊聲。
「就算我今天毒發身亡,也非得揍爛你的嘴——」
石炎官怒吼還沒來得及吼齊,干擾已悄然逼近。
叩、叩、叩——有人在身後戳戳石炎官的背脊。
石炎官頭也不回,只吼聲道︰「滾開!沒瞧見我正準備教訓兔崽子嗎?!」
可背脊後的干擾更加使勁,無論石炎官如何縮肩都躲避不掉落在他厚皮上的點觸。
「再不識相,我連你一塊揍!死家伙——」火辣辣回頭,最後一個「伙」字是以泄氣的口吻破口而出,怒熊霎時退化成懦弱狗熊。
吧擾者漾起甜甜笑靨,渾圓可愛的小扁頭在灑落的日芒下綻出耀眼光輝,璀璨得令人無法直視。
兵鏟在木盆上敲下響亮的聲音,宣告石炎官大限已到。
「啊炳,找著你了。」
第四章
一物克一物,這是萬物永恆不變的道理。
五行相克的道理原來也適用在他與小尼姑身上。
頭疼啊——尤其是整座山寨里回蕩不休的誦經聲穿耳而過,化為揮之不去的惱人噪音時,更是讓石炎官頭痛欲裂。
一群土匪圍坐在飯桌前,靜靜等待輕淺而莊嚴的朗誦聲中止。
「現在念到哪一項、哪一條?」魯鏤範咽下貪食的口水,舉箸卻不得下筷。
「虛空藏咒。」石炎官回應。這經文他已經听不下百次。
「好餓噢……什麼時候才可以開飯?」小七可憐兮兮地提出大伙心中同樣的疑惑。
「誦完這個咒文,再一回《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及《七佛滅罪真言》,差不多就可以結束。」石炎官幾乎將行續的誦經習慣和順序給模透了。
「她干啥對咱們這窩土匪傳道授業?咱們里頭識字的也不過兩三只,那些南無阿彌陀佛、西有阿里不達,我是有听沒有懂……念那些玩意就能喂飽咱們的肚皮嗎?」小七嘟囔,醒世經文對全寨里的兄弟而言如同「鴨子听雷」,有听沒有懂。
青魈頂頂小七的手肘︰「小尼姑可是在幫咱們消罪孽,說不定大伙往生後還能燒出幾顆舍利子來打彈珠。」
「對呀,我每回听到行續大師吟念經文時,心情都好平靜。」雷哥是山寨里惟一一個將行續視為仙姑,並且蒙受她所發散出來的佛光洗滌最徹底的人。
「恭喜,你離成仙不遠,別忘了到時候保佑大伙。」石炎官冷冷地送他兩個奚落掌聲。心情好平靜?!分明是擾人噪音,哪來的平靜?!
辨律的敲擊終止,最後一聲落在錫鍋上,清清亮亮,充當銅盤。
「停了,可以開飯了。」小七開心地笑,他雖完全听不懂經文的差別,但卻明明白白知道敲響銅盤是告一段落的天籟。
十幾二十只手快速在飯桌上空穿梭,盤中美味菜肴亦以驚人的速度消失中。
小七對準正中央一盤炒得青青翠翠的素菜下箸。卻遭石炎官猛戳而來的筷勢所阻擋。
「你吃別盤。」石炎官直接將素菜拎到自個眼前,不讓其他人染指。
「吃肉也要吃菜才均衡呀!」小七嚷嚷。
「吃肉吃菜也要吃吃‘熊拳’才夠味,你意下如何?」石炎官眯起虎眼,放下筷子的熊掌摩蹭生熱,一副很樂意效勞的模樣。
「不用勞煩,我不用均衡、不用均衡了。」小七努力扒白飯。
青魈抬起興味十足的眼,笑看著石炎官的反常。
石炎官回瞪著他,所幸有滿腮黑胡掩去石炎官的窘困。
良久——
「你看什麼看!我可沒說這盤青菜是要給小尼姑吃的!她吃不吃、餓不餓關我個屁事!就算她念經念到死、敲木魚敲到手殘廢,就算她是好心想為咱們消災解禍、誠心替咱們祈福,那都是她自個兒多事,我可不領情!」石炎官火爆地一股腦傾泄心思。
「四爺,我什麼都沒問喔。」青魈笑得好天真、好無辜。
噢喔——不打自招。要套石炎官的話簡直易如翻掌。
「我說了什麼嗎?!我什麼都沒說!」石炎官掩耳盜鈴般地耍賴,拍桌而立,並瞬間轉移話題︰「小尼姑在模什麼模呀!到底要不要吃飯?!我瞧瞧去——」
熊似的身軀臨走前還不忘帶走青菜白飯及一只肥嘟嘟的雞腿。
「好在被官差捉到的人是沉默寡言的白無常,萬一是四爺這種三兩句話就能套出虛實的大嘴巴,閻王門的秘密就蕩然無存。」青魈感嘆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