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男子突地一笑,「我怎樣?我雖然武功不如閻王門的殺手,但現在要殺你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要不要試試?」嗓音轉為輕笑,銳利的眸光未曾清減,指間的力道似乎要驗證他的話,緩緩加重。
「熱水來了——」未見人影先聞聲,小娘子急促的投音自屋外乒乒乓乓傳來。
在她跑進門檻前一刻,銀發男子忙不迭湮滅惡毒罪證——收回扣在閻羅咽喉的五指,並快手在他啞穴上扎上一針。
他可不能讓這男人有任何向他親親娘子告御狀的機會。
閻羅摔回床鋪,後腦敲撞的巨響迸出同時,小娘子也入了房。
「什麼聲音?」小娘子這回小心翼翼捧著熱水,害怕方才駭人的場景再度發生。
銀發男子臉上重新瓖回醉人笑靨,體貼地接過沉重的熱水盆,「聲音?沒有呀,我剛才在和這位『大哥』聊天,沒听到啥怪聲。」他毫無任何說起謊的心虛模樣,語氣無辜得像只乖巧的小綿羊。
無恥之徒!小人!偽君子!閻羅綠眸中閃動濃濃怒火。
他今日總算見識到以上這三種惡質的合體!
「你干啥在他喉上扎針?」小娘子偏著腦袋發問。
「等會兒要執行的醫治過程恐怕會讓他慘叫連連,所以我才賞他一根銀針。」銀發男子瞥覷閻羅,面對寒霜綠眸卻毫無懼意。
怎樣?我就是要你有口難言!他的眼神如此說道。
「相公,你真要把那……那個給縫起來嗎?」小娘子怯怯地指了指那條足足比她手臂還長還大的「血肉坑洞」。
「沒錯。你別瞧,我怕你整年不敢再吃肉。」銀發男子暗示治療過程將會血肉模糊、鮮血四濺,三言兩語便將小娘子騙出門外,見她擔憂地蹙著柳眉,他輕聲道︰「交給我,你若希望他別死,他絕對死不了。」
「嗯,我希望他別死。」小娘子重復,先行送上鼓勵香吻,又探回小腦袋朝床上的閻羅道︰「等會兒可能很疼、很疼,忍忍,叫我相公先喂你一顆麻痹丹藥,這樣你就會毫無知覺的昏睡,不會疼得齜牙咧嘴。」說著,小娘子的目光又回到偉大相公身上,滿滿的信任。
銀發男子但笑不語,待嬌小的倩影遠去後,一旋身,銀發在背脊後畫出銀光點點,邪惡的笑容漾在銀絲之下。
他俯,以十分抱歉惋嘆的語氣朝冷著臉的閻羅道︰「真可惜,麻痹丹藥全教我當彈珠給玩完了,所以——」粉薄的唇瓣抿成邪美半弧,與輕嘆的口氣迥然相異,「你、只、好、忍、忍、了。」
閻羅滿腔的暴烈火氣無處可發。
卑鄙!這是他腦中閃過唯一的詞匯。
※※※
好痛……
不是來自於拷訊時無情的笞杖、鞭刑及搜指夾棍,皮肉上的折磨都在她能忍受的範圍之內,甚至是毫無所覺,因為她感受不到任何知覺。
但她仍覺得痛,一種駕越的極度痛楚,遠勝過任何一次習武所造成的傷口及肌肉酸麻,也此閻羅每次放肆,在她身軀上馳騁所帶來的無助及屈辱更痛上數分……
或許真是閻王門人的硬骨令龍步雲束手無策,不得已將魑魅們交由其他補頭審問,而那些急功近利的官差使出渾身解數,恨不得能先從魑魅們的嘴里得到重要的蛛絲馬跡,拷訊時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雖然與其他魑魅們囚於男女區別的牢房內,但每日清晨,官差便會領出一批魑魅到牢外廣場進行所謂的「問案」。即使未透過親眼目睹,她在牢房中依然能听到場外鞭鞭重擊於皮肉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響聲,幾名年齡問輕的小魑魅承受不住劇痛,嚎啕哭啼響徹雲霄。
你听到了嗎?在地府中獲得解月兌的你,听到了嗎?你手下教養出來的魑魅們咬緊牙關的悶哼聲,那愚忠不屈的傲骨,你看見了嗎?
緊貼著冷冰石牆的背脊沾附著未結痂的血肉,她彷佛無感無痛,無空隙地貼靠著,堅厚的牆垣成了支撐她虛弱身軀的唯一助力。
入獄的這些日子,她幾乎不曾進食,也並非拒絕吃,而是不餓,心靈感覺不到身軀所需要的食糧;也很少入眠,因為合上了眼,就瞧不見瞳仁間閻羅消失的畫面,那挫傷羽翼而落入黃泉的蒼鷹……
雜沓零亂的步履聲沿石階而下,數道聲音似爭似吵似論似辯地傳入她混沌的腦中。
又輪到她受刑了,是嗎?淡漠的髒污臉龐沒有任河恐懼及反應,靜靜等著官差魚貫入牢……
「老師,這是真的嗎?」龍步雲的疑問句率先飄入幽禁的暗室。
「千真萬確,我已事先調查過,她不是閻王門的人。」一道蒼老而威嚴的男聲斬釘截鐵道。
「但她與閻王——」
「步雲,就算她是閻王狎玩的寵妾又如何?只要她並非殺手,咱們就無法定她的罪,更何況她是汴京城東赫赫有名的君家商坊的寶貝女兒。」
聲音終止於牢門前,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君姑娘?」老者輕喚道,命身畔官差開鎖。
「老師,事實絕非您所說的這般簡單,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尋常人家的姑娘根本挨不起鞭子,況且……」龍步雲試圖再辯。他甚至猜想著她的身分是閻王門中最神秘的白無常!
「君姑娘。」老者不理會龍步雲,步入牢內和藹地道︰「抱歉讓你受苦了,我馬上差人送你回家。」
回家?這奇異的兩字總算贏回她緲遠的注意力,緩緩落回現實。
她還有家可回嗎?她的家,那人人聞之膽顫心驚的閻王門已然消失於大火之間,灰飛煙滅。
「你爹娘很擔心你。」可憐的姑娘,都嚇傻了,老者瞳間閃過一抹心疼。「閻王門無法再傷你絲毫,惡夢都過去了。」
憐我不發一語,也不明白眼前的老者究竟在說什麼。
「老師,您不能單憑他人的三言兩語就釋放罪犯。」龍步雲再度提出反對。
雖然江青峰是一手提拔他入衙門當差的貴人,也是三年前自官場退下的巡按,但隨隨便便听從一名陌生男子的言詞就要領出她,也太荒唐了!包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縣令竟然未詢問他的意見,先行準了江青峰的翻案。
「我是那種耳根子軟的昏庸老頭嗎?」江青峰不滿地睇睨龍步雲,「記得我曾向你提過的賢佷?」
「您是說原先您想招為女婿的那名公子?」
江青峰撫著鬢,眼中滿是遺憾及惋惜,「就是他到我府上來為君姑娘洗冤,否則恐怕又是冤獄一樁。唉,原以為他若對鳳兒有情,我既可得良婿也能獲幫手,可惜他成了親……」
龍步雲環胸沉思,「即使如此,憑什麼由他——」
「步雲,證據歷歷在日,不信你可以去查!人我今天是一定要帶走。」江青峰神色一斂,將話挑明。
龍步雲阻止不住,只能道︰「好,我會去查那個白雲合的底細!」
始終面無表情的憐我眸間染上一抹愕然。
是二爺!
第九章
自牢中獲釋,憐我讓江青峰以八人大轎送回汴京一處繁華樓宇,在赭紅大門前數十來位的陌生人帶著滿臉的欣喜及淚意迎她下轎,未曾謀面的眾人沖著她又是喚女兒又是嚷妹妹的,怪異的場景幾乎要令她產生錯覺。
但她相當清楚,她沒有家,她沒有家人。這一切僅是白雲合為了替她月兌身而偽飾的身分。
送走了官差,君府連忙門緊門扉,嚴密防守,不許任何人窺探一二。
穿越重重檐廊,君家人將她領到內堂。
「喜雀,快請二爺。雙兒拿些傷藥過來,我幫姑娘略微治療。」一名看來精明干練的美婦人迅速確實地指揮著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