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他低咒。「不會真正傷害咱們?那你告訴我,現在這叫什麼?怕你冷著了,放把火幫你取暖!?」他斥責著昏迷的白雲合,卻吸進更多嗆鼻濃煙,刺痛著他的眼及鼻。
最後,他靠著後方牆壁坍塌的小狽洞,鑽出火場,也鑽逃離了白府,順著山勢而行。背上的白雲合渾身發著高燙,他原以為是因為火場內燻燒過久的後遺癥,但直到深夜,白雲合的熱度無減反增,臉龐紅艷得嚇人。
他來回山泉數趟,為白雲合擦拭遍體冷汗仍無法解除他的痛苦。
白雲合臂上嚴重的燙傷已經開始潰爛,再過不久,恐怕這條臂膀就要報廢掉——不,也許連命也搶不回來。
束手無策之際,他自泉邊胡亂拔些野藥草,部分搗碎成什後敷在傷處,其餘的便塞入白雲合嘴里。
「我已經盡了力,能不能見到明天日出,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頓,癱下疲累整日的身軀,雙臂環膝,低喃道︰「這樣的結果對你或許才是種解月兌。你的性子太溫吞、太善良,只可惜投錯了胎,成了白家人……死了也罷,至少,我不用再為你這笨家伙奔波煩惱。」他別開眼,不再去瞧那張布滿痛楚的汗濕小臉。
綠眸掩上,靠坐在冰冷石壁上,闃靜的石洞中只聞野地的蟲嗚哀哀及白雲合淺細的痛吟聲,交織在他混沌又悵然若失的耳際。
他不在意的,失去了一個弟弟罷了……反正他注定孤單一人,沒什麼好怕的!他不會在意的……
濃濃睡意席卷飄離的意識,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翌日醒來,原先他以為會躺著一具尸體的地方空無一人,他不由得彈跳而起。
懊不會昨夜讓山里的野獸給拖回窩里當大餐了吧?
一思及此,他在石洞中尋找蛛絲馬跡或是獸類的足印。
「你在找什麼?」一道帶笑的嗓音自洞外傳來。
破雲而出的旭日耀眼地灑在破損髒污的白色衣衫上,洞穴內的他微眯起綠眸,凝覷著看來神清氣爽的白雲合。
「你沒事了?」他昨晚隨便采的那些雜草當真有效?
「除了臂上疼了點,其餘皆無礙。」白雲合回以淺笑,蹲子將衣擺里的水果遞交給他,「早上我去采的,味道不錯,嘗嘗。」
「我還以為你熬不過昨天。」他接過,大啃一口青紅的果實。
「或許是我命硬吧。」白雲合側坐在離他數步的石塊上,轉向他,鳳眼里是滿滿的笑及迥異於平日的深沉。「我若斷了氣,不就白白便宜了你?我能活下來最惱的便是你吧?笨手笨腳的我恐怕會擋了你的路子、礙著你的行程。」他輕笑出聲,「可一想到用我的死來換你的解月兌,我便好不甘心。我要存活下來,繼續看著你懊惱的神情。」
他微怔。這番似諷似嘲的話語是出自於那個濫好人白雲合?
不,他不是白雲合!至少,他不是他所認識的白雲合!
像是另一個陌生的靈魂竊據了白雲合的,另一個魔物霸佔了他那善良又文弱的「弟弟」,透過他漂亮的臉孔吐露毫不相符的字句。
然而,那股邪異的氣息在白雲合再度偏回臉孔時又消弭無蹤。
「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他先是一呆,才緩緩道︰「讓自己變得更強。」不準許任何人再扭握著他的命運!
「強到足以『欺負』別人。」白雲合笑著點頭,背光的臉龐緩緩轉向洞穴外,半晌,再度覷視他。
「大哥,我會忘了這一切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屈辱及傷害……」白雲合勾起笑,停頓。
「你還搞不清楚嗎?劉茜和那個男人想實我們於死地!而你竟然選擇遺忘這一切的傷害!?」他薄怒低吼。
他早該知道白雲合的個性,他太容易原諒別人的過錯,獨自承擔下所有悲哀。年前劉茜惡意將他鎖在酒窟,存心活活餓死他,獲救的白雲合事後也僅是輕笑帶過,而現在別人的火都放到他頭上來了,他還是無動於衷?
「大哥,你錯了。」雲淡風輕的嗓音冷然似冰,稚氣的臉龐輕吐出血腥的誓言︰「我會忘掉一切,在我親手殺光他們之後。」
第五章
那是一場夢境。
夢中的他與白雲合身形轉變迅速,由青澀童年瞬間化為巍然青年,而跨過其中差異時所承受的苦痛磨練及成長如驚鴻一瞥,一閃即逝。
人很容易因時光流逝而忘卻某些記憶,不管那記憶當經如何深刻入骨、痛徹心扉,久而久之,當時的心境已難再體會。
對他如此,對白雲合如此,對憐我亦然。
憐我在十一歲那年的武試,慘敗在武判官手下,或許其中帶有對閻羅所設定規畫的違抗快感。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快感,她在閻羅冷凍似冰的眸光下,足足被罰十日的苦力勞動。
十二歲那年的武試,勉強與武判官平手,卻仍舊達不到閻羅的標準,畢竟石炎官絕非省油的燈,熊掌虎虎生風,貿然想突進破綻也恐讓那厚黑熊掌打成肉餅,所以她僅能以險招逼得石炎官與她一並落水結束武試。
破天荒的是此次失敗閻羅卻沒有懲處她,只是怪石炎官武藝欠精進,修理了他一頓。
次年的武試,她非但沒能與黑無常交手,甚至在與馬面對武時便遭淘汰,當時閻羅的黯鷙神情,讓她心中暗喜之際竟產生自己一無是處的錯覺。
十三歲的她,儼然像名發育中的少年,細長四肢、削瘦腰間,長期習武所帶來的影響,不但剝奪少女成熟時的身體變化,也越使她趨向神似於閻羅,而形成一道不可攀越的高牆,聳立在她與魑魅魍魎之間。她笨拙得無法自然與魑魅魍魎相處,而她冷然時毫不見笑意的臉孔,也是教魑魅魍魎避而遠之的另外因素。
自從十一歲那年殺過一個人之後,閻羅不曾再強逼她接下任何閻王令,她的身分霎時讓眾人默許為「閻王護衛」,專司保護閻羅——真是天大的笑話,他的武功不知遠勝她多少,還用得著她來保護嗎?這些年她仍憑藉自己微弱之力與閻羅暗中較勁,即使武藝方面勝不過他,也總能在其他方面反抗他的專權。
他愛穿黑衣,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一襲白裳成為她的特殊色,這是她唯一能反抗他的可悲手段。
每日三餐前後一個時辰是魑魅魍魎習課練字的時光,因為武藝不單單靠俐落的身手,更需具備靈巧活用的應變能力。偌大的堂前分畫為四個部分,依魑魅魍魎的程度及年齡分別指導學習。
下了課堂,憐我在窗欞邊被小娃兒紅豆給喚住。
紅豆故作神秘地將她拉到角落,確定杳無人煙時才小小聲問︰「憐我姊,听說……你喜歡二小叔?」
憐我疑惑地眨眨眼。她喜歡白雲合?怎麼她自己從來就不知道?
「誰告訴你的?」憐我不答反問。
「魑魅魍魎都在傳呀,他們說你因為喜歡二小叔,所以才都和他一樣穿白色的衣裳。」紅豆欣羨地握住憐我的衣角,她也好喜歡這種白白淨淨的顏色,可是小乾爹說她穿白色的襦衫很難看,只幫她買回一套又一套的紅色衣裳。
「我穿白衣不是因為二爺的原故。」憐我簡單解釋。
「不是喔……可是大家也說你對二小叔的態度很不一樣。」紅豆心底泛出一股連她自己也無法明了的異樣感覺。
「那是因為二爺平日對我相當照顧,我只是敬重他,將他當成一個知己、一個恩人,除此之外便無其他了。」
白雲合是閻王門內少數願意為她分憂解勞的人,無論她承受多少來自於閻羅的壓力或責罰,幾乎都是白雲合為她說情或排解,他就像個可靠的兄長,令她感到相當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