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我為人最公正,不會與紅豆一塊兒胡來嗎?」白雲合淡問,盯著顫抖的黃魎及一頭霧水的青魈。
「是、是呀……」黃魎讓白雲合輕柔的嗓音給嚇傻了。
「我不會與紅豆一塊兒胡來?」白雲合重復問著,問他們也問自己。
黃魎點頭如搗蒜,也壓著青魈的腦袋一起動作。
白雲合輕笑,在兩人還來不及反應時,右拳一勾,直接烙上兩人頰骨。
砰的一聲,兩人呈直線飛出,各自栽在左右花圃內,成為名副其實的「花人」。
白雲合甩甩袖,朗聲道︰「錯,我會。」
第八章
為人夫君,是白雲合從未思量過的人生歷程。
或許是自小親眼目睹父弒母的慘劇,造成他對男女情愛只敢遠觀……
當深愛一個人到自己無法遏止的境地時,面對突來的背叛或死亡的拆散,被遺留下來的人,該以何種心態獨存于世?
他忘不了爹親懷抱著娘冰冷尸體時哀慟欲絕的神情,及一改溫文儒雅的模樣,與那名遼將在大雨滂沱中拳腳相向、狼狽不堪的落魄。
那年他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卻明白那是愛極深的傷痛。因為愛,不忍見娘親在兩方掙扎;亦因為愛,執劍的手穿透娘親身子的剎那,發出沉痛的咆哮。
冷靜如白燕然,在面對情愛之際,依然無法阻止心中嫉妒的野獸,而他呢?
一個偏像白燕然又略似遼將的白雲合?
他半躺靠在床柱邊緣,沉睡多時的紅豆,平穩的呼吸聲在深夜里更顯清晰,規律而輕巧。
披散的青絲如瀑攤在枕邊,帶著濕意及冰冷。
她總是壞習慣的不先將發晾干便一骨碌窩進錦被中,難怪時常喊著頭疼。他只好默默以布輕壓干發上水珠,她的發幾乎完全由他來料理掌控了。
炎官取笑他是娶了個女兒的爹爹,分隔不清「夫君」及「二小叔」的身份,如何縱情享受閨房之樂?光回想她四歲時把屎把尿的女乃娃樣,再怎麼雄風振振的男人也會馬上「熄火」。
對于石炎官不避諱的快人快語,白雲合不禁失笑。
他的確是在成為紅豆夫君之後,才學著以一個夫君的身份愛她,而不單是以往父對女的寵溺及教養;也或許這兩者之間,對他壓根沒有分別。
他原本就像一道淚流細水,不洶涌、不澎湃,沒有激烈似焰的男女情愛,以自己的方式平靜地傳達自己的原則。
他還是白雲合,只是有了正大光明將她擁人懷中的身份。
晾干細長的黑發,他才注意到紅豆不擦干發除了沾濕枕布外,連她身上的內衫也濡濕一片,在微涼的氣候中,難怪她老是手腳冰冷。
他伸長手臂勾起屏風上另一件紅衣內衫,準備為她更換。
不期然瞧見木櫃角落躺著一個眼熟的小包袱——是日前他帶紅豆出閻王門時用的包袱,當時是紅豆幫他拎回房里,他遍尋不著,原來是教她給塞到這不顯眼的地方。
他拾起布包,抖開數件皺巴巴的衫袍。藍色小錦囊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地上。
他疑惑地拾起藍色錦囊,在它右下方有白絲線繡的「風」字。
是風裳衣的?何時塞入他衣袍之內?
白雲合解開囊袋口,抽出里頭唯一放置的紙箋。
幾個龍飛鳳舞的字跡映人眼簾,令他呼吸一窒,霎時無法思考。
數月前在汴京相國寺時,風裳衣告誡的言詞再度回蕩耳畔——白雲,別放太多感情下去!
別放太多感情?為什麼?因為風裳衣的異能早巳看清一切,才冷然地提醒他要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在他成為她的夫君後?
他無法回頭呀!從拾獲她的那日起,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不僅是他,連炎官、耿介,甚至是閻羅都一樣!
白雲合甩甩頭,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事情並非他所胡思亂想的糟糕,或許這只是風裳衣惡意的玩笑,或許風裳衣向來神準的預言出了差錯,或許……
汗濕手心不自覺緊捏紙箋。白雲合腳步一轉,匆匆朝石炎官的「武判居」而行。
***
旭日方破雲而出,石炎官便已將白雲合昨夜托他之事辦妥。
石炎官除了身兼閻王門武教之重責外,閻王門對外訊息的掌握也由他一手包辦,旗下分布中原各地的探子,要揪出白雲合要找的人猶如探囊取物。
「嗚……嗚……」
石炎宮單腳踩在蠕動不休並微致哀鳴的布袋之上,「嘿,老二,你要的人我帶回來羅!別吵。」他毫不留情地蹂躪腳下布袋,趁機多踩幾腳,滿意地听到布袋里陣陣痛呼聲。
白雲合抽掉系袋繩,露出被捆成麻花狀的風裳衣。
「炎官,多謝。我讓人送了三大壇的風州酒到你房里,算是小小的回禮。」
「嘿嘿,還是老二上道。這家伙就交給你噦。」石炎官肚里酒蟲作怪,惹得他心癢難耐,現下只想快快回房去喂喂饑渴多日的酒蟲兄弟,順便補補眠。
待石炎官離去,白雲合取掉塞在風裳衣嘴里的布巾,還他說話的自由。
「白雲……」風裳衣委屈地輕喚。他好不容易從大遼回到洛陽,連一頓覺都來不及睡就被火爆石炎官給綁了回來,白雲不會是抓他回來審上回胡亂塞給小紅豆那顆藥丸的罪吧?
一張紙箋緩飄至風裳衣臉上。
「解釋這張紙箋。」白雲合毫不拖泥帶水地逼問。
風裳衣瞄瞥一眼,陪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白雲合蹲下頎長身軀,緊緊箝住風裳衣的顎骨,只要再加一成力就能捏碎他引以為傲的俊顏。
「解釋。」他吐出冰冷寒氣,直射向風裳衣。
「痛痛痛痛痛——我說、我說!」風裳衣疼得齜牙咧嘴,臣服于白雲合的暴力威脅之下。「‘紅豆’,就是你們收養的小丫頭嘛,‘二十’指的當然是年歲羅,‘壽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兩眼一翻,腿一蹬——這應該也很容易明白嘛!」
「她只能活到二十?」白雲合雖已料想到最差的情況,但從風裳衣嘴里親耳听到,依舊令他愕然。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風裳衣連連點頭。白雲果然不笨嘛。
「為什麼?」白雲合收緊拳心,等待風裳衣道出原委。
風裳衣用眼神暗示著自己被綁牢的身軀,白雲合隨即以指劃斷繩索。
風裳衣一躍而起,動動發疼的肌肉,蕩起笑意的眼低垂——
他並非樂于見到別人的痛苦煎熬,而是每當他看透人的生死之際,他也必須將自己的情緒拋諸腦外,以坦然態度來面對生老病死,否則他勢必無法在其中取得平衡點。
「因果輪回。」他嗤之以鼻,語氣中輕視著前世因後世果的關聯。「她在五世之前曾痴戀一名男子,但身份懸殊,她是富家千金,他只是長工,在父親的橫亙拆散下,兩人雙雙殉情並相約來世續緣——」他輕哼,「人總是愣傻地以為今世的終結將是來世相逢之初,但誰又能把握今生的情人,在下一世依然是情人呢?也許是父母,是兄弟,也或許,只是陌路人。」
白雲合靜靜聆听,不插嘴。
「她與那名男子的緣分僅僅一世,代表著兩人飲下孟婆湯之後,再不會有交集點。她痴、她怨、她戀、她不甘,便向司輪回之神請求,願以七世僅活二十之壽,來換取轉世前與他見最後一面。而此生,是她第五世,尚有兩世的輪回待熬。」風裳衣聳聳肩,平穩的陳述,如同在吟念一段無趣的詩篇。
「無法可解嗎?」白雲合啞聲問。
風裳衣笑著搖頭,「唯有七世終結。白雲,我暗示過你別放太多感情下去。」可惜他的苦心依舊沒得到白雲的注意,他深深陷下去了。「你打算如何?要告知她?抑或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