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春,你流了好多汗……」他輕笑。
「當、當然啦!天氣很熱耶……你不要一直黏著我啦!」寶春哇哇抗議著。每次只要皇甫靠著她,總會令她熱得難受,她知道不是因為氣候的原因,但她不明白的起由,也無力從漩渦中自拔。
汗水已浸濡她的衣裙,寶春半合著水眸,檀口微啟,吐納滿月復熱氣……
咦,不對呀,今天怎麼特別熱、特別難受?
她側過螓首。
「呀!」寶春指著方才她收拾成一堆的棉紙處,熊熊火光正放肆地燃燒著。「皇甫,失火!失火了啦!」她失聲尖叫,推著皇甫的身體,只見火勢越燒越旺,從棉紙堆開始延伸到了衣櫃。
「怎麼會燒起來呢?」天不乾物不燥,怎麼會無緣無故起火呢?皇甫納悶地坐在躺椅邊撫著下巴思考。
「快來人呀!」寶春像只蚱蜢在屋內蹦蹦跳跳。
皇甫開心地拍擊手掌,「對了!罷剛我燒掉那頁藥書,然後,隨手一丟——」終於發現罪魁禍首是誰了!
「救命呀!」他的笑聲中夾帶著寶春可憐呼救的哀嗚。
第八章
奉皇甫之令,十九到蘇州城打探柳家父女的下落。
沿途市集井然有序,客店茶館、瓦子勾欄林立,酒館招子飄揚於晴空之中,販夫走卒的吆喝聲混雜著絡繹不絕的人潮,形成熱鬧非凡的景觀。
而他——十九,必須從一堆多如海沙的人中找出兩個未曾謀面的人。
所謂民以食為天,吃飯是每個人必要之需,所以十九從飯館旅店開始著手。首當其沖的想當然耳是蘇州城最最著名的「膳緣館」。
十九挑了二樓最靠城街的位置,正巧可以將整條街盡收眼底。
「這位小扮,您要來點什麼?」甫坐定便有夥計親親切切地上前招呼。
「來壺香片和兩、三盤小菜。」十九的目光掃向街道,半晌才落回夥計的身上。那是一張溫和善良的老好人臉,笑吟吟的模樣讓他相當有熟悉感,十九放下冷然的臉色,試著讓表現在五官上的神情是親切的。
由於受到府里那個善良到不行的寶春影響,他也開始會出現和善的表情。
「是,馬上來。」
「等等。我想打听兩個人,一對姓柳的父女,最近才從外地來到蘇州定居。」見這個跑堂的相當順眼,十九總算願意開口詢問柳家父女的事。
跑堂的睜大雙眼。姓柳,父女,從外地來的……那不是在說他嗎?
沒錯,這名跑堂的正是寶春他爹,柳帶貴。
與寶春她們分手一個多月的秋月和柳帶貴已經在蘇州定居謀生,正巧就在「膳緣館」內當起跑堂小二,而年紀尚幼的秋月原本只能做些小零工貼補家用,卻在陰錯陽差下,在飯館掌櫃的面前表演一套驚人的算帳能力,當下升格成為膳緣館的帳房一員。
「這位小扮,您在找的人說不定正是——」柳帶貴還來不及承認,街道上就傳來男女的爭吵聲。女孩的聲音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地朝著高她足足一個人的漢子叫罵。
十九側首打量著女孩的模樣。
那是一名十歲左右的年輕小丫頭,鵝黃色的綾羅將她的嬌俏襯托得淋灕盡致,雙手擦腰的舉動完全符合日前寶春向他描述的「老母雞」模樣,十九緩緩露出笑容。
「不用了。我想,我找到了。」
「呃?」在柳帶貴的驚愕聲中,十九從飯館二樓一躍而下。
秋月甫教訓完在稱斤稱兩上動手腳的不肖商人,準備要回膳緣館干活。
「柳秋月?」
听見背後有道冷冷的聲音念出她的閨名,她回頭,對上一個看來八百年不曾笑過的男子。
「我是呀。你是誰?」她向來過目不忘,而且十分肯定她沒見過身後這名長相俊美冷然的冰人。
「柳寶春是你親姊姊?關於她——」
十九正準備表明來意,就見秋月搗住菱嘴,尖叫一聲,拎起裙擺就往膳緣館內跑,口中還不忘嚷著︰「阿爹!不好了、不好了!寶春姊出事了!有一個壞人找上門來了,阿爹!」
壞人?!不會該死的就是在說他吧?十九低咒一聲,跟上她的腳步。
秋月小跑步到方才他遇見的夥計身邊,十九恍然大悟。難怪他老覺得這名夥計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是相似於寶春的傻氣。
「這位小扮,你說我家寶春怎麼了?」柳帶貴被秋月感染緊張的氣氛,一副將他視為妖魔鬼怪的神情,聲音顫抖地問。
十九先是沉默,而後不知何處突生的幽默,臉色一凜地答道︰「寶春姑娘在神醫府上欠下大筆的債款,我家主人特別請兩位過府——結帳。」他特別強調結帳兩字,並且努力不讓自己心底的笑意泄漏出來。
「什麼?!柳寶春欠下一債?!」秋月杏眸一瞪,猛抬起頭,回復原先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樣子。
「是。」十九好笑地看著秋月氣嘟嘟的臉頰。
「秋月,這下怎麼辦?」柳帶貴依在寶貝女兒身畔,尋求解決辦法。
「還能怎麼辦?殺上他主子家,把柳寶春剁了做肉包!」
※※※
如火如荼的親友相見戲碼在皇甫府正廳熱鬧上場。
寶春淚眼汪汪地奔向父親及小妹出現的方向,準備來個大大又貼心的抱抱。
「阿爹!秋月!!」
「寶春,女兒呀!」柳帶貴和寶春以相同動作及姿勢飛奔而來,就在兩人終於要沖入對方懷抱中,破空而來的一聲叫罵讓兩人停頓下喜悅的步伐。
「柳寶春,你這個敗家女!」秋月快一步沖到兩人之間,指著寶春的鼻頭大罵︰「你到底欠了多少債?!我千叮嚀萬交代,神醫的收費若是太高,寧可咱們一家四口吞砒霜自殺,而你、你、你——」
秋月步步逼近,嚇得寶春只好往反方向跑,一古腦地躲在皇甫身後。
「不能怪我呀!我怎麼知道他收費會這麼嚇人?別罵我!要罵就……罵他!」寶春將秋月的注意力轉移到皇甫身上。
眼前高大的男子護在寶春身前,秋月努力仰頭才與皇甫正眼相對。這名神醫的長相是難得一見的俊秀,只是眼眸間透露出與外表完全不同的精明。
「說吧!我姊姊到底欠了你多少帳?」秋月直問道。反正今天就是為了結帳而來,先問明債款再說。
「不多不少。李廚娘,算盤拿來了嗎?」他朝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李廚娘詢問。
李廚娘一點頭,皇甫開始滔滔不絕念著百來支的人參、當歸,及種類繁多的珍貴藥材。
「這是藥材,接著是伙食部分。」皇甫坐在椅上,笑著交代李廚娘全數清算。
秋月看不過李廚娘緩慢撥弄著算盤,乾脆要求道︰「我來算,給我。」
撥算盤聲蕩在廳內,混雜秋月低罵的詛咒。秋月極為明白市場上的合理交易價格,三兩下便將金額算出,她臉色泛青,這筆鉅帳就算將他們一家全賣掉也還不清!
「一個算盤夠嗎?要不要再拿一個過來?」皇甫惡劣地笑問。
秋月只覺得一陣黑霧罩頂,什麼叫欲哭無淚——現在她的寫照就是!
「等等!」她小腦袋尚有運轉功能,做著垂死掙扎,「我姊姊在這里有沒有幫忙煮飯或掃地什麼的?」
「有、有、有!」寶春急忙舉手搶答,「我都有幫忙煎藥、除草、洗衣服、還有……」
秋月抬起右手制止她的發言,寶春乖乖閉上嘴。
「既然我姊姊也有出勞力,這筆雇用費理應扣除。」她開始和皇甫斤斤計較,現在是能少一兩就少一兩。
「可以,這一個多月來,我支付她一百兩,不過柳若夏的診療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