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犯上,他也要從韶明這里討回一個公道。
「嗯……」她輕輕地發出聲音,意思不明不白。片刻,她說道︰「你倒是……十分勇敢哪。」
「我不是勇敢,我只是不想七十多歲的恩師蒙受不明之冤。」他現在就在始作俑者面前,若忍不吭聲,枉費他也為人師表。
韶明凝視看他,一語不發。跟著,她站起身來,等在門外的宮女立即機伶地上前來侍候著。
見韶明似乎打算要走,沒有得到響應的景沖和,不禁上前一步。
「對了……」韶明開口,好像剛剛才突然想到般,愜意地說道︰「你的處罰嘛……你不是不服嗎?一定很想離開這里吧?那就暫且罰你不能出宮吧。」
說完,她一笑,留下驚訝的他走了。
「……微臣以為,西方的色目人擾亂邊境,此一事該要派兵前往,盡早平定。」
「去年南方農耕收成不佳,糧食短缺,是要怎麼打仗?」
「此言差矣。難不成因為沒有糧食,就如此給色目人佔地為王?沒有糧食,就該讓色目人攻到京城?」
「我何時有這個意思?色目人的野心的確該要提防,但沒有糧食也是事實。更別論要入夏了,天河融冰,屆時防汛又是一筆開支,又要何處去生?」
「府庫存銀有五千三百萬兩,就是此時該用!」
「非也,府庫存銀萬萬不可用罄!」
「那就加稅!」
「去年收成不佳,今年又再加稅,你不怕引起民變嗎?還是你故意陷今上于不義,讓今上失去民心?」
「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我胡說?我看你就是這念頭!」
「你——」
听各大臣在早朝中各執一詞地爭辯,已經動了火氣,韶明抬起手。
「好了。」她出聲制止,淡淡地掃一眼,大臣瞼上各有心事,韶明待他們完全安靜下來,方才說道︰「諸位說的都有道理;色目人擾亂邊境的事要解決,農收的問題也要解決。讓吾好生想想,退朝吧。」
她這麼說道。落了個沒有結果,大臣們當然不滿,但最後還是退了出去。
第2章(2)
韶明起身,慢慢地在議事的光明宮里踱著步。
她每日天剛亮就上朝,沒有一天例外,先帝也是如此。
近來大臣們討論得激烈了,常常爭論到午正尚不能休止,而他們所爭執的亦都大同小異。皇叔延王那一派的想要出兵,左宰相只是想跟延王作對;而右宰相悶不吭聲,只冷眼瞧看兩派相斗。
這朝中竟如三國鼎立。先帝在世時,他們哪敢如此大膽?
心里思量著,忽然間,有人看官服闖了進來。
「今上!」來者正是剛才在殿上爭論的其中一人,也是先帝的胞弟延王。
他沒知會就直接闖進,也並未行禮。門口的侍衛跟在他身後,趕緊跪下,惶恐地對韶明道︰「微臣護衛不力,請今上恕罪!」
延王一瞼不悅。
「護什麼?你的意思是我會加害今上嗎?」
侍衛嚇得瞼色發青,延王則是一副自己完全無錯的模樣。
韶明見了,一笑,朝侍衛說道︰「沒錯。延王怎會加害于吾?還不快點退下。」她沒降罪,只是在延王借題發揮之前,讓侍衛趕快退出。
「哼!莫非這朝中上下都覺得我延王是想要篡位的壞蛋了?」延王火大道。
「不,怎麼會呢?皇叔言重了。」韶明笑笑。
延王又哼一聲,說︰「今上別覺得老臣無禮,老臣也是想保留咱們之間那一點親情,別做了皇帝,從此就只有君臣之分了。」
「當然,當然。」韶明應道,坐了下來。
延王也不客氣地一坐下。
「剛才在朝中不好說,今上,關于色目人,一定要出兵哪!」
「嗯……」韶明手指輕敲看桌面,狀似沉思。
「別再想啦!沒什麼好猶豫的!今上資歷尚淺,還是听老臣一言,色目人一日不平,我玄國西防就岌岌可危!」延王說得慷慨激昂。
「呢……」韶明依舊思考。
延王口沫橫飛地講了半個時辰,韶明僅是溫溫地聆听著,偶爾面帶微笑,偶爾發出一些好像是卻又不是承諾的應聲,虛與委蛇一番,直到延王說夠了,確定她似乎听進去了,好不容易才自行離開。
韶明始終悠然從容,很有耐性。盼咐宮女將午膳擺到御書房,她要邊批閱奏章邊用膳。
換過常服後,她來到御書房,案頭上擺看的奏章又是堆積如山,她索性也不用膳了,直接草起朱砂筆,翻開奏本批了起來。
只因自己是女皇,即位三年來,黨派斗爭竟在她面前越演越烈。雖說玄國不那麼保守,但女人當皇帝,還是會有人看不過去。
譬如她的皇叔延王,在先帝病重時,皇叔就有意繼承帝位,只是先帝無視傳統,將皇位傳給了她,這種下了皇叔對她的反對。即便是她已即位三載,皇叔依舊沒有放棄對這個帝位的凱叔,甚至希望他自己的兒子坐上來,他好當個太上皇。
表面上,皇叔服她,不過實際上就像剛才那樣,嘴里說看叔佷感情,其實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至于左宰相,從先帝開始就與延王積怨甚深,想把他斗倒,只是昔日還能夠維持和平的假象,如今卻不顧及朝會,不顧及延王皇叔的身分,直接在眾人面前給延王難看,一心斗爭,想來左宰相的眼里也沒有她。
而右宰相,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心里在想些什麼。
延王是皇戚老臣,武將出身,手中握有部分兵權,左右宰相則各有自己的人脈。這三人三派,不顧自己國家棟梁的身分,僅憑一己私欲作亂。
而她,誰也不信。
批完最後一本奏章,韶明抬起頭來,外頭已經黑;粼奈的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批閱奏章的時候不讓人吵的,近身的宮女都知道。宮女一見她擱筆,連忙上前道︰「今上一日未用膳,奴婢再草些熱食來可好?」
韶明看到桌上還放看她沒吃的午膳,便說︰「不用,吾把這些吃了就好。」
「那些冰涼了。」宮女提醒道。
韶明笑道︰「嗯,冰涼的也別有一番風味。」她離開案前,順手草起一塊點心吃著。
外邊天寒地凍,點心早已冷硬,她不介意。想到有多少百姓什麼都沒得吃,她怎能浪費?批過的奏章之中,有許多地方官傳達縣內糧食短缺的消息,只要一想到這些,她就有些食不知味。
不過,她不會讓人看出來。
一口一個點心,她悠閑自在,吃得津津有味,用完後,就讓宮女收了去。回到寢宮中,她換過衣服梳了發,道︰「這里不用你們侍候了,下去歇著吧。」
爆女們行禮後退下。韶明躺在床上,沒有什麼睡意。她枕邊放看許多書冊,順手揀了本,起身離開床鋪,拿起發簪,一繞一卷插上,套個衫子再披上保暖的外衣,往外走去。
夜深人靜。皇宮大內更是靜得出奇,只有巡夜打更的聲音遠遠傳來,雖然所見之處一個大影都沒有,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
禁衛們都躲在暗處,一發生什麼就會立刻現身。據傳開國時期,有位公主在皇宮里被敵國派來的刺客殺害,所以這皇宮建造得如此復雜,教人再也無法輕易進入;從此以後,皇帝近身有了一支大內禁衛,挑選包加嚴格,武功比一般侍衛更高也更忠心。
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論在哪里發生何事,一定能保皇帝平安。這是已仙逝的父皇留給她的唯一武器。
手里草看先帝寫給她的《治國論》,她緩緩地在長廊上行走。此書是父皇知道自己得病後,一筆一字寫下的提醒,共三卷七冊,她早已看得滾瓜爛熟,若是心中有疑問,或需要思考,她總拿著這書散步,有時能得到答案,有時只是想要個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