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兒,他是怎麼做到——怎麼做到和她分手的?
宗丞一直忘不了,和展翹的初次相識。
那時他即將大學畢業,心如止水。她則是升學不久的大學新鮮人,偶然的一個機會,兩人打一場網球對決賽。
她的網球打得夠好了,許是因為女孩天生力量薄弱,她慘敗于他的手下。在一旁目睹過那場賽事的朋友都笑宗丞的不解風情,對著漂亮的小丫頭,竟也下得了黑手。
彼時的宗丞望著女孩氣喘吁吁的樣子,心里柔軟一動。
正巧她抬起頭,朝著他亮亮一笑。
那笑容毫無介懷,陽光明媚,襯著她一身紅衣,無需折射,本身便散發著驕嬌艷光。
他屏住呼吸。那時的宗丞已經二十多歲,他很清楚自己躲不過,躲不過那一笑,躲不過那驕陽般的青春。步入成人世界會是怎樣呢?那時他不願多想,只想抓住青春的尾巴,抓住那個笑起來漫天烏雲都會為之散開的女孩。
整整四年,他抓住不放。到最後,力氣卻越來越小,越來越弱,直到放手……
「我一直欠你一個解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可是放手的人是我啊,如果再追在你身後,我自己都會嘲笑自己。」
展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這不像是她所認識的宗丞。宗丞該是堅定的,大步向前的,他做事從無猶疑。
許是她的眼神有些陌生,宗丞停住話,沉默。直到這一刻,他才驀地意識到,她是真的不在自己身邊了。她有了新的朋友。她的快樂,她的悲傷,她的生活,統統都不再和他分享,她的一切他都不能再參與……
淡淡一笑,他很自然地攬過她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展翹後退一步,搖頭,「我不想回去。」
宗丞剛想說什麼,卻見不遠處一道黑影疾步走來,眼前一花,展翹已被硬生生拽了過去。
「于展翹!」
勃怒的叫喊,震動著于展翹的耳膜。
望著眼前的人,她一時震驚,「你、你怎麼跟來了?」
他不說話,盯緊了她,面帶煞氣。
展翹定楮一看,神色駭然,「你、你的額頭——」
眼前的尚曉鷗,渾身濕透,額頭上幾道蜿蜒的血痕流下來,雨水混合鮮血,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展翹不可控制地戰栗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該問你吧?」抑制住大腦的昏眩,尚曉鷗咬牙切齒,「你給我吃下了什麼?」
「安、安眠藥……」
「混賬!你怎麼不干脆毒死我?」
「……」
尚曉鷗冷冷地瞥過去,「喂我吃安眠藥,就是想半夜見這個男人?」
展翹對他的惡言置若罔聞,怔怔說︰「曉鷗,你額頭流血了。」
「都是你惹的禍,你要負責。」他臉色蒼白,呼吸不暢,「頭暈得厲害……展翹,你扶我一下。」
兩人相偎著,任雨水落在身上,展翹捂住他沁血的額角,心下大慟。這個人,這個人到底要她怎麼做?眼淚到底是掉下來,她哭著叫了一聲︰「曉鷗!」
尚曉鷗抓住她的手,印到唇邊,「跟我走。」
她不說話,回頭看了宗丞一眼。
尚曉鷗使力拽起她的胳膊,拖住就走。
展翹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宗丞站在雨幕里,輕輕地向她揮手。他的臉隱在夜色里,展翹看不真切,就那樣半拖半抱的,被尚曉鷗帶回了公寓。
一進門,他眼看著支撐不住了,倚到牆上喘息。展翹顧不得換下衣服鞋子,跑到房間里找出醫藥箱,拿消毒藥水給他清理額上的創傷。
「……你是……故意要撞的?」
她聲音發顫。曉鷗微微喘息著,手指滑過她發白的嘴唇,「我听到大門的響聲,知道你離開了。急得要瘋掉,意識卻清醒不起來……」
所以把自己撞成這樣?
她捂住嘴,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別哭,我發過誓不會讓你哭的。」他喉嚨沙啞,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我不再逼你,你也不要再逼我,好不好?」
她吸吸鼻子,「那,你明天乖乖去學校。」
「好。」
「不管以後發生什麼,別傷害自己,不值得的。」眼淚還是止不住。
他盯了她許久,慢慢說︰「于展翹,你現在還想離開我嗎?」
「……」
「你要知道,不管你去哪里,我總是會找到你,總是會把你帶走。」
雨過天晴。
今日天氣佳,陽光溫暖。高一三班的課堂時不時傳來學生們的笑聲。
課堂氣氛融融,倒沒有起什麼混亂,卻是老師講到興處,逗得學生們笑了起來。
「展翹老師,你生病好了嗎?」下課後,好有幾個學生圍上來問。
于展翹慢慢地回以微笑,「沒事了呢,謝謝大家關心。」
學生們俱是舒出一口氣,「幸好幸好,還以為你不來了。」
「哈?」
「這幾天他們散布謠言,說是我們要換新英語老師。」
「我們還以為要換成笑面虎潘何,嚇死了!」
原來是為這個啊,展翹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這流言是假的咯?」
于展翹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是笑著拍拍學生的肩,抱著講義離開了教室。
學生的問題,她的確無法回答。
穿過長廓,她腳步緩下來,並沒有直接進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從講義里翻出夾雜的幾張紙,低頭靜靜望著。
慷慨就義的勇士,便是這樣的視死如歸吧。展翹在走向校長室之前,猶豫了一下,模出手機打給遠在蘇市的父親。
「囡囡?」
一听到彼端那柔和的喊聲,展翹差點沒出息地掉淚,定定神,笑道︰「爸,前幾天你說最近要來陌城,我想,先不用來了。」
「哦。」
那邊只是應了一聲,沒有問為什麼。展翹不想讓父親看到現在的自己,太狼狽,太脆弱。發生的這一切,她還沒有想好怎麼向父親開口。
「爸爸,我有一個決定,」她猶豫了一下,輕輕走到長廊的盡頭,「也許很突然,但是……還是想告訴跟你說一下。」
「什麼決定?」
「我想……想辭職。」
于先生似乎沒有意外,只問︰「原因呢?」
「我……想回蘇市了。回到你和媽媽身邊。」展翹垂下眼睫。自己終究只是鴕鳥啊,只想著逃離。
為什麼當時宗丞的拋棄她都能承受,這次卻無論如何都挺不住了?
「囡囡,爸爸就不多問了,不過,有句話想對你說呢。」那邊說著,停了停,溫聲道︰「這是一句陳腔濫調的話,不過,生活中我們需要一點陳腔濫調,展翹,」他聲音放得極為柔和,「如果有什麼是你不放開的,那就不要逼自己放手,要迎頭直上。屆時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一切矛盾總會迎刃而解。」
無數的情緒在胸口激蕩,展翹閉閉眼楮,一時心緒萬千。
同一時刻。
蔣唯青轉過樓梯口,無意中一抬眼,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長廊盡頭。
身影高挑,略有些單薄。數不清多少次,他就那麼靜靜凝視她的背影,如果再年輕十歲,他想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趁虛而入。
成熟的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在得到之前,他會衡量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力。
就是這分猶豫,使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多想。
蔣唯青思忖著,定定神。
她低著頭,正凝視著手里一份文件,蔣唯青看不清她的表情,望著她握緊的手,卻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小于。」他終于走了過去。
她抬起頭,打招呼︰「這是要去哪里?」
「……本來……想去校長室。」
蔣唯青瞟到她手的東西,遠遠地看一眼,神色不動,「稍等一等,你先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