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夏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休閑服,大概是昨晚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直到現在她才有真實感,記憶也慢一拍才餃接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睡那麼好了。是因為沒有回家的緣故?那個黑暗又冷漠的房子。原來離開她的家,她反而可以睡得這麼安穩。
雖然諷刺得令她想笑,但心里卻覺得悲傷。
「哎呀,你醒啦!」廚房的婦人發現她,撩起圍裙擦著手,走到她身邊。
「呃……您好。」相較于昨晚什麼都不管的心情,現在冷靜下來的她,有點不知所措。
年紀看起來至少有六十五歲的婦人露出微笑。
「睡得好嗎?洗個臉,先吃早餐吧。」她對站在一旁的白恩露道︰「小恩,帶她去洗手間啊。」
梁知夏看到白恩露一手揉著眼楮,對她道︰
「你跟我來。」
他住房子里面走,梁知夏原本有點躊躇,身旁的婦人一直對她微笑,她只好趕緊跟上他。
「干淨的毛巾、牙刷。」到了洗手間,他伸手從架上拿下全新的用具給她,然後走出去帶上門。
梁知夏愣了愣。在別人家總是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她轉開水龍頭,用和自己家里味道不同的牙膏和肥皂盥洗過後,打開門,望見白恩露歪著頭,背靠抵著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換我。」他越過她進入洗手間,一下子就把門關上。
她頓住,不曉得該不該等他,好像沒必要;她遲疑了下,自己走回廚房,才到門口,就看到圓形的飯桌旁多了兩位老公公和老婆婆。
「洗過臉了嗎?找個位子隨便坐。」婦人笑著將早餐端上桌。
「嗯。」她點頭,在老公公和老婆婆的對面拉開椅子坐下。「……您們好。」她輕聲問好。
對面兩位老人沒有回應,就只是看著她。
「女朋友嗎?」老婆婆開口了,講話聲音很大。
「……咦?」梁知夏不解。
「是小恩的女朋友嗎?」老婆婆又說一次,依舊是大嗓門。
「唉喲!媽,不是啦。」婦人失笑,一臉開心的樣子,也同樣大聲地跟老婆婆說︰「是小恩的學生啦。是學、生。我昨天也以為是女朋友,好奇問小恩,結果他用很受不了的表情瞪我呢。」
「她穿著制服,你還那樣問,我都說不要再亂講了。」
梁知夏聞聲抬起頭,就見白恩露站在門口。他朝她睇一眼,跟著隨便在離她有點距離的座位坐下。
熬人笑得好高興,一手捧著面頰,道︰
「我一下子沒注意到嘛。因為……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啊。」
白恩露挫敗地垂首,一副「饒了我吧」的表情,看來無奈到極點。
「別再說了……」
雖然話題圍繞在自己身上,但梁知夏並沒有覺得尷尬或不好意思,只是置身事外般地坐在一旁。這是老師的家人,一個正常會笑和會說話的家庭,而她,完全是個局外人。
她木然地吃著稀飯。
用完餐後,她規矩地收拾桌面,婦人卻對她道︰
「沒關系,我來就好。你老師好像有話要跟你說,你去客廳找他吧。」她將碗筷從梁知夏手中接過。
梁知夏頓了頓,走出去,看見白恩露坐在藤編的搖椅上。
她站在他身後許久,直到他發現,蹙眉道︰
「站在那里不說話做什麼?」
她微怔,移到他面前。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機,遞給她。
梁知夏接過,一看,發現那是她的手機。她睜大眼。
「為……為什麼?」會在老師那里?
「昨天你睡著之後,我從你書包里找到的。」他平淡地說,好像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在電話簿里找到令尊的手機號碼,然後請我媽打電話給令尊,跟他說你在老師家外宿,會照顧你。」
她簡直不敢置信。
「你、你怎麼可以——」擅自這麼做!她生氣地握緊手機,忿怒到連氣息都開始不穩起來。
想起了什麼,她心一緊,倉皇地模著腿側,貼身收藏的塑膠小盒還好端端地在褲袋里。她在睡覺前從制服換到這件褲子口袋里了。
她放松下來,剛才的一把怒火卻又燒起來。
只听白恩露道︰
「我當然可以。」他抬起眸,睇著她。「既然把你帶到這里來,我就要負責,要通知你的家人。何況,雖然沒真的教過你,但好歹也算是你的老師。」
「你……」她咬住嘴唇,沒有辦法反駁,眼眶卻不由自主地發紅了。
一切都令她好懊惱。她討厭他擅自拿她的手機;她討厭自己不敢問他父親怎麼回應的這份心情。
白恩露受不了地道︰
「你,到底了不了解我是冒著很大的危險讓你來這里的?」要是這事被發現,是會上新聞的。他忍耐地說。
她討厭自己,討厭自己這麼討厭。梁知夏惱怒道︰
「你……你不要理我不就好了!當作沒看見我不就好了!」她也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她,反正本來就沒人理她,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學校,在家里,都是。
「要是做得到那種事的話,你還會在這里?」
他低聲說,似乎嘆了一口氣。于是,她不自覺地望著他。
「雖然我已聯絡過你家人,但我還是要听你這方的說法。」白恩露嚴肅地直視著她,道︰「你不是被虐待才不回家的吧?」
她思緒飛走了一會兒。
「……咦?」還以為他表情這麼認真是要問什麼。
「不是被虐待吧?」他非常正經地重復。
「不……不是。」在他審視的眼神下,她只好堅定道︰「真的不是。」
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你爸爸知道你沒回家好像有點緊張,雖然只說幾句話,但是聲音听起來滿擔心的,留下這里的聯絡電話後他才比較放心,還在電話里道歉,拜托好好照顧你……我讓他以為你是跟女老師在一起。」白恩露模著自己的後頸,從椅子上起身,道︰「你真是很會找麻煩。」
他越過她離開客廳。
梁知夏聞言,卻怔站在原地,愣愣地一直望著地板。
案親會擔心她?怎麼可能……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父親討厭她。說不定,是恨她。
她抱膝坐在椅子上,低頭將臉埋在雙肘中,好像只要變成一個繭,她就可以什麼都不去想、不去理會。
「……喂。」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走開的白恩露又來叫她。
她仰起臉,見到他站在廚房門口。他眼楮看向別處,比手勢道︰
「我媽找你。」說完,又走掉了。
梁知夏有點恍惚,被動地站起身,進到廚房,婦人坐在飯桌前,對她和藹地笑道︰
「雖然才剛吃完早餐,不過我要準備午餐的材料,你來幫我好嗎?」
梁知夏微怔,乖乖地拉開椅子坐下。
熬人拿起籃子里的馬鈴薯遞給她,道︰
「去皮你會嗎?如果用刀子不習慣的話,有刨刀……」
她默默接下。
「……刀子就可以了。」拿起一旁的刀具,她緩慢地將薄皮削掉。
熬人見狀,訝異道︰
「你會用刀子削皮啊?好厲害呢,真的。我是結婚當主婦以後才學會的呢。」
熬人由衷佩服的語氣和笑意讓梁知夏先是愣住,隨即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回應,所以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以前,她連開水都沒燒過;那個時候,也想象不到自己現在什麼家事都會做了。她很努力地學習,也曾燙到手、煮焦東西、把衣服洗到染色,但是她沒有放棄,全都學會了。
可是,沒有用,沒人需要她,她的存在也是可有可無,沒人關心的。雖然書里常說只要耕耘就會有收獲,但是,其實不論怎麼努力,有些事情就是辦不到,永遠都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