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想去?」宗政明清冷地開口問道。
她臉色夾雜一抹掙扎,有些欲言又止的。「我……很想去。但是……」
前座的少年突地停下馬車,反身掀起車簾,打斷笑道︰
「公子、孫姑娘,可別討論想不想去了。因為我們已經到啦!」
一陣清風由翻開的簾幕吹拂而進,孫望歡原本要說的話不再出口。只道︰
「我們下去吧。」她本來一直握著宗政明的手,直至此時才放開。
濕熱的感覺殘留在手里,他莫名地握緊成拳,那體溫卻還是在下車的轉眼就消失了。
讓少年自個兒玩去,他們兩人在湖邊緩緩漫步著。
碧波萬傾,時節正值初夏,滿湖新綠,蓮荷競放,端得清香撲鼻。
走在前方的孫望歡忽然停下腳步,她雙手負後,轉身笑道︰
「我和你,從來沒好好出門玩過呢。」
「妳都待在房里。」宗政明看著她隨性在柳樹下席地而坐。
「是啊,我都在房里,練字……還有做什麼呢?欸,我不記得了。」指尖輕撫柔軟的草地,她望向遠方。青碧黛綠之中點綴著樓閣亭榭,古樸幽靜的園林令人心境舒暢,垂落的柳枝隨風搖擺,四周都帶點花的香氣。「宗政,這里真的好美呢……美到讓我忘不了了,我就會一直記得曾經和你來過。我……討厭那樣。」
「小姐……」
「宗政,你知道嗎?我連哥哥姊姊的長相也想不起來了,因為我只認得他們的背影,所以干脆就全部都忘掉。只要沒有回憶,就不會那麼難過。如果我擁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失去之後,我會很辛苦。」她撫著腕上的玉鐲,低聲道︰「要忘掉你,已經很難很難了,所以,不要對我太好。」
明明就在身旁,她卻說得好遙遠。宗政明心口泛出熱意,不覺向前一步,用那慣有的平板語調說︰
「妳不會失去我。」
聞言,她怔怔地凝視著湖面好一會兒,笑了笑,側臉卻顯得頗為惱怒。
「你老是能夠若無其事地講出這樣的話,真讓我生氣。」順手拔了一撮草,她抿住嘴,往前丟去。隨即抱住雙膝,好半晌不抬頭。「宗政,你說,什麼是永遠?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可以永遠的事情。我以為永遠也不會改變的事,最後的結果卻都是面目全非了,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你不是問我,一個人要去哪里嗎?其實,我也不曉得,我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只是一直一直地走,我想,如果可以走到盡頭,那我就能夠停下來了。」
宗政明凝望著她寂寞的側面,胸腔里的熱氣愈來愈強烈,慢慢地像是爬升到喉頭,那種從未有過的真實感受,無法控制,教他一時月兌口喚道︰
「孫望歡。」他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叫她的名,好象心里只有這三個字,一直想著這三個字,並且已成為一種咒。
讓她之前滲入膚觸的熱度,重新在他體內浮現出來。
「咦?。」听見他連名帶姓地喚自己,她極其驚訝昂首望住他。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這是頭一回,她居然感覺他說出來的話不是冷的。
「妳--」宗政明尚未厘清什麼,就見一個男孩沿著湖邊走近過來。
他手里拿著一布袋,頭始終垂得相當低。當宗政明察覺狀況有異時,男孩雙手突然用力一揮,布袋瞬間敞開,一陣白煙剎那爆起!
宗政明直覺就護住孫望歡,隨即腰間遭受撞擊。
孫望歡被撲倒在地,亦在同時感受到那股沖力,一探手抓到他的膀臂,她緊緊不放,喊道︰
「宗政?咳、咳!宗政!」白霧呈粉狀,嗆得她滿口滿臉。
「我在這里,小姐。」
他冷靜的聲音並無法讓她完全安心。
好不容易飛揚的煙霧趨于沉澱,她淚眼蒙朧,一見他冷然的臉,她立刻坐起,著急地模上他的身。
「你--你沒事嗎?」不在乎自己,只是萬分認真地察看他是否完好。
「沒事。」他反握住她失措的柔荑,讓她抬起頭來。
孫望歡咬唇道︰「你……保護你自己就好了,何必管我?」
她的青絲被白粉沾染,眼眶卻因為怒意而紅了。
「妳的手,一直在抖。」
他美麗的長指抹開她頰邊的粉末,這舉動卻讓她著實怔住,僅能楞楞地凝視著他。
宗政明只是道︰「是面粉。」
「面粉?」她張大眸子,如夢初醒。低頭審視掉落的白粉。
「不見了。」
按住被男孩撞到的腰部位置,他冷冷地說。
「你說什麼?」
坐在書房處理帳務的韓念惜停住筆勢,挑高半邊眉。續道︰
「我跟你要那木匣,你剛說木匣被人搶走了,是嗎?」沒有關心來龍去脈,倒是語帶輕視,充滿譏刺︰「我們這兒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怎麼你一來就會遇上?你可知那匣子里頭裝的是什麼?是典當物啊!你隨便帶走當鋪里的東西,結果還弄丟了,你自己瞧瞧,這該怎生是好啊?」
宗政明冷漠地睇視他,尚未開口,一旁的範師傅卻顯然非常錯愕。
「主子?」那木匣里頭裝的是什麼他不曉得,但明明是主子拿給他,然後讓他拿給表少爺的啊!
「你閉嘴。」韓念惜皺眉壓低聲,咬牙切齒警告。續對宗政明傷腦筋地笑道︰「說起這幾間當鋪,是舅父和我們韓府錢莊合並的,你也算是半個老板。怎麼你能力如此差勁,遇上賊人就這樣乖乖給人搜刮嗎?」
「你是故意的。」宗政明低冷啟唇。
韓念惜有趣地聳肩,也不否認。
「我們做生意的,沒人會這麼直接。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般,鋪子也很快就倒閉了吧。」
「表少爺,對不住,是我--」範師傅自知做錯了事。
「我叫你住口!」韓念惜怒喝一聲,心頭一陣火起。
自己的人居然想替外人講話,他狠瞪住範師傅,讓對方噤若寒蟬,接著朝宗政明得意笑道︰
「你若出差錯就承認,我心胸寬大,不會怪你的。不過,可別想找其它人當借口。」先堵死他的路,任誰也幫不了他。
宗政明沉默住,沒有回答。
韓念惜卻最恨他這樣看人,害得他晚上老是作噩夢!對于自己的挑釁,對方卻始終沒有反應,這令他心中更怒。
「你啊,去死最好了。」他冷冷地笑著,手指發起癢來,他的神情也逐漸轉為狠毒,原本陰柔的氣質,霎時扭曲猙獰。「嘻嘻,你一定是本來該下地獄,結果投錯胎,才會像個尸臉人。」
聞言,宗政明卻沒有任何感受,怎麼也不會因為韓念惜的態度而跟著情緒起伏。他僅是不發一語,冷靜地注視著那張擁有感情變化的臉皮。
原來,並不是完全沒有痕跡,只要曾經待過那個地方,果然還是會有所殘留。
只是多寡深淺之分而已。
遲早,這個表弟會想起什麼。宗政明站起身。
他一動作,韓念惜頓時醒神過來。剛剛宛如被什麼附身的詭奇感覺教他蹙眉,看見宗政明要走出去,他立刻斥喝道︰
「我告訴你,這事可不能當成沒發生過!你要不就把典當物找回來,否則就把搶劫的賊人抓去衙門!」
宗政明面無表情地離開,任他的喊叫落在身後。遭搶的東西是該找回來,就算韓念惜實為刁難,他行事卻只看因果順序,不會摻雜絲毫情緒。
要找回典當物,得知道那搶劫的人是誰,只要擁有當鋪的交易名冊,比對遭劫的典當物,很快就可以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