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本來還算過得去,但後來由于同行暴增激爭,□□迅速被瓜分,選擇一多,人們多半轉往較具大家名氣的店號;他們這兒,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宅工作,從未擴張。沒人脈、沒名望,也沒什麼特別,又位在不顯眼的小巷,在他還幼時就已經很衰落,能夠撐到十七歲那年接下,他都感覺好神奇。
原本還有祖父留下的固定客人,不過隨著光陰流逝,年老的年老,消失的消失,漸漸地,僅有不小心對眼的有緣人才會上門。
就算如此,司徒青衣還是沒有任何收鋪不做的打算。因為,這裁縫鋪子和他掛在脖子上的小荷包,雖然都並非什麼昂貴的東西,但卻是他已經仙游的祖父留給他的唯一。
有位姑娘從門前經過,望見他的裁縫鋪,略是好奇地欲走近瞧瞧。
不料,他發現她後一愣,本來相當溫文的眼神霎時如鷹隼銳利,死命盯著對方,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彷佛要撲上去把人剝光似的打量。
泵娘被他「凶狠」注視,寒毛直豎,渾身上下不舒服起來,連連退了五六步,硬生生轉回正路,根本也不敢回頭,只得加快腳步迅速逃離現場。
「可惜……」司徒青衣一點也沒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只是低聲地自言自語︰「如果她的腰帶再收窄一些,應該會更好看、更飄逸才對……」
搖搖頭,他替那位姑娘的絲裙感到惋惜。
正待將薄薄的木板門給合上,就看到又是一個人影奔過眼前。
「嗯?」那人跑得很快,司徒青衣卻沒注意到他神色慌張,也沒留意他頻頻回首的怪異,只是嘆道︰「那外衣有些糟糕呢……」未染勻的顏色,零落的剪裁。
那小蚌兒男子一路跑跑跑,跑到鋪子後門的窄弄,直到人家都拐彎不見蹤跡,司套b青衣都還在為他身上的衣物難過。
「站住!」
一聲清脆的朗喝,讓他猛然醒神。那嗓音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就猶如他昨日惡夢里纏身的吊唁……
僵硬移動視線,往聲源睇去,果然望見一個穿著武人裝束的姑娘直沖而來!
司徒青衣雙手一揚,立刻關起兩片木門,並且迅速落閂。
腳步聲很快地經過門前,那姑娘道︰
「咦?這不是青衣的鋪子嗎?」
是啊沒錯,你快點走吧。他隔著門板誠懇傳遞心聲。
武姑娘面貌端正,雖不頂美,但也非常清朗順眼,眉宇間更是英氣逼人。沒有停留很久,她不曉得朝著哪里喝道︰
「另外一頭有其他人等著,你已經逃不了了,快快束手就擒!」
正義的叫喊遠去……遠去……遠去……
然後好像繞了一圈,又在鋪子後頭響起︰
「哪──里逃!」
司徒青衣背抵木門剛剛松口氣,聞聲馬上又驚跳而起!腳步還沒踏出去,乒乒乓乓的激烈踫撞一連串爆開。他趕緊跑到鋪子後面想要制止,但終歸嫌遲。
入眼四周,已經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啊,青衣,你今兒個沒做生意啊?」那武姑娘腳下踩著男子的頭,左手鉗扭著男子的臂,臉不紅氣不喘地打招呼,還很閑情逸致地邀約︰「那正好,等我把這個偷兒送到衙門,咱們去吃一頓吧?」
司徒青衣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配好的染料正從破掉的棕色大缸里流瀉成河,蜿蜒的顏色濺浸不知為何慘遭踐踏于泥地上的潔淨衣褲;染了一天一夜的布,原本是好好地掛在竹竿上,但現在卻已經破爛成團飛到角落,竹竿斷成兩截,其中一截活似駭人凶器插在旁邊泥牆上,另外一截握在武姑娘右手,正威脅指著地上那鼻青臉腫的偷兒賊。
那已經數不清補修多少回的後門,可憐地搖搖欲墜。
「紀淵……」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會破壞東西?司徒青衣揉著額,頭部劇痛。
「什麼啦?」紀淵看著他。
「你……小心!」司徒青衣匆地示警!
但見賊人趁她不注意,手抓沙上奮力灑去;紀淵雖反應靈敏地躲過,他卻已找到空隙擺月兌她的壓制,爬起後立刻就往外頭跑!
「你好大膽子!傍我站、住!」紀淵箭步前跨,腿一抬,話落同時,便將身旁搖晃的木板使勁飛踢出去!
「快趴下!」司徒青衣緊急再次警告,不過這回對象卻是賊人。
只听背後破空聲追巨,賊人雙腿疲軟,反射性地往前蹲跪,那片木板恰恰削過他的頭,撞到牆壁後發出「踫啪」的震天價響!隨即跌地碎裂成數塊,沙塵暴揚,飛屑四散。
賊人嚇得呆若木雞,雙膝顫抖,再也無力逃跑。裁縫鋪後門也壽終正寢。
紀淵見狀,回頭埋怨道︰
「你干嘛幫他啊?」
因為不想看你錯手宰了人家……唉。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孽緣。
一切,起始于他十歲那年的初春。那時候,他整日不是在學堂念書,就是在房間里練習裁縫,沒有朋友,沒有玩伴,只有嚴格卻也慈祥的祖父。
因為這樣的單純和涉世未深,所以難怪被騙。
為什麼紀淵的名字會被說太硬?就是由于她是個應該要柔軟的女娃兒。
小時候,她長得比較高,她爹因為覺得有趣而讓她穿著男孩衣服,加之她真的看起來很沒有女孩味兒,他就很不幸地受害,錯認她為男。
不小心跟她結拜就算了,更讓他覺得羞恥的,是他明明大她三歲,居然還叫了她好一陣子的「大哥」……
那「義結金蘭」,是他此生做過最屈辱、最愚蠢,最不願回想的事。
現在,他雖然比她高了,也不再崇拜地稱她為兄長了,但是他們之間纏繞的孽緣卻是沒完沒了……
「青衣,你怎麼不吃東西?」飯館里,紀淵抓起雞腿大口咬著,詢問對面一直很安靜的司徒青衣。
「你餓你就吃,不用管我。」他還在頭疼她剛才弄出的一團亂,不知何時才能恢復原貌,暫且沒有胃口。
「不要這樣啦,別別扭扭的,我請你吃一頓足陪給你那扇門啊,你不吃就代表我要一直欠著你耶。」她會感覺很內疚很內疚的,或許會內疚到變成內傷。「哪,這個給你嘛。」拿起一只肥翅膀遞到他眼前。
他對于那句「別別扭扭」很有意見,只是忍住沒說話。遲疑了一下,雖然不想吃,還是拿起筷子接過,然後放進自己碗里。
他不會拒絕她,幾乎不會。
因為那是沒有用的。就同他明明不怎麼想和她來飯館吃這頓「陪門宴」,但如果不答應,她會像個陀螺似的轉在他旁邊,一直喚一直講一直吵,然後直到他受不了終于說好為止。
倘若他不收下那雞翅膀,也許她會撬開他的嘴,強迫他連皮帶骨吞下去。
「對了,青衣,裁縫鋪子後頭沒有門,會遭竊賊侵入的喔。」她忽而擺出嚴重臉色,說明道︰「雖然你的鋪子看來又破又舊,好像沒什麼錢財,但是賊人有可能會以為你是故意裝窮,所以還是會找麻煩的喔。」
不,他想應該不會有這麼奇怪的賊。
瞅見她滿手滿嘴的油膩,他略瞥周圍,果然有人對著他們側目。
「你不能吃好看一點嗎?」畢竟,她是個姑娘家。雖然行為上當真和其他姑娘差別很多。
「可是很好吃啊。」紀淵不在乎地舌忝舌忝唇。
有些不像理由的奇怪回答,但他已經相當習慣。
「你別這樣,會嫁不出去的。」他溫文勸道。她也二十一了,如果還想找丈夫,這種大剌剌的行舉就要收斂一點。「你若這麼繼續做捕快下去,真的沒有人敢娶你。」誰會想要一個成日在大街上到處飛踹破壞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