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明亮的眼瞳瞅住她,道︰
「你是喜歡還討厭?如果你自己也喜歡拿針線做裁縫的話,那就好啦!」他完全不覺得有什麼關系。
小女孩臉一紅,看起來好似熟透的蜜桃。其實自己並不會討厭爺爺教的裁縫……只是因為被同學笑,所以心里才開始自卑起來。
「我覺得拿針好像也很好玩喔……」小男孩拉起自己身上的衫子︰「跟你說啊,我這件衣服有可能就是你爺爺做的喔!」
「真的嗎……」小女孩好奇地看著那布,還不太能分辨自家的手藝。
「真的喔。」小男孩倒是一口就決定,毫無根據。「其實咱們根本就不是陌生人嘛!因為我穿的是你爺爺做的衣裳喔!」他說,又是歪話。
小女孩卻很純真地相信了。
「對耶……」她綻開笑容,像極一朵芳香又嬌女敕的小小花兒,干掉的鼻水還黏在軟軟的臉蛋上面,說道︰「我、我覺得,你真是好人。」
「啊?是嗎?我也覺得你是好人啊!」小男孩很開心地道,忽然想到什麼,表情興奮起來︰「對啦!那咱們來結拜好了!」
「結拜?」她不懂。
「對啊,結拜啊。」他用力地蹲在地上,兩手觸地找找找,「我爹前兩天告訴我一個故事喔,就是三個很好很好的人,在一個叫作‘桃園’的地方結拜的故事。」勉強給他模到幾根枯枝,他裝模作樣地插在土里。
「那是干什麼?」小女孩見狀,一頭霧水地問。
「要結拜啊!」他說得理所當然,不管願不願意,拉著她一起跪下,「如果你覺得對方很好很好,就要跟人家結拜做手足的喔。」故事里面說的。所以他早就想找人一起結拜了。
「喔……」做手足,這個她懂。小女孩順受沒有抗拒。
「來,你跟著我說,」他舉起手,因為不曉得是擺什麼手勢,所以就伸出食指和中指,又由于看起來很單調,所以他就把合並的兩只指頭分開,反覆看了看覺得不錯,就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咦,你快跟著我一起說啊!」
「啊?喔。」小女孩學他跪得正直,才要啟嘴,又被他打斷。
「你手要擺這樣才行說,擺這樣。」他抬高右手放到她面前,讓她看清楚那兩只分開的指頭。
「喔。」小女孩依言照做,但是總覺得這個手勢很像自家爺爺在跟客人討價還價時用過的……「皇天在上,後土在下。」
「我紀淵!」小男孩接著道。
「我紀淵。」小女孩一字不漏。
「你的名字也叫紀淵啊?」小男孩太驚訝了。
「啊……?」小女孩迷茫道︰「不是,我的名字……叫司徒青衣。」
「司徒青衣?那你就說錯了啊!要說自己的名字才對。」他趕緊糾正,又補充︰「對了,你的名字好好听喔,不像我,老是被人家笑。」
「你也被人家笑過啊?」她露出同病相憐的表情。
「是啊,他們都說我的名字看起來太硬了,一點都不柔軟。」他抓到對象就趁機發表不平。什麼硬和軟啊?他早上吃的饅頭那才叫硬。
「那是什麼意思啊?」她發問。
「我也不知道。」小男孩聳聳肩,無所謂。「哎喲,咱們不要管那些啦,快點快點,重來一次。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紀淵──」
「我司徒青衣。」她這次說對了。
「在此和……咦?對了對了,你幾歲啊?」小男孩轉頭問。
「我?我十歲。」前些日子才剛剛滿的喔。她稍稍地抬頭挺胸些。
「咦?!」小男孩卻不可置信。怎麼會比自己還大三歲呢?她明明長得比自己矮小啊!「……我跟你說,我要當大的喔,你就當小的。年紀小的人要當大,咱們不用爬樹,照故事里面說的就好。」理直氣壯的。他沒有騙人,是書上寫的。
「……喔。」小女孩有些不服,但不敢給人家知曉自己是真的不會爬樹。
「那咱們再重來。我紀淵,在此和司徒青衣──」
「我司徒青衣,在此和紀淵──」
「義、結、金、蘭!」
「……好。」
「錯了啦、錯了啦!你要說義結金蘭啊!」
「呃?喔。義結金蘭。」
「好了好了,這樣就可以了,站起來吧……喂喂──」
「什麼?」
「你有沒有突然想吃醬瓜啊?」
「嗄?」
第一章
義結……什麼金蘭啊。
喀擦。
司徒青衣裁布的剪子,險些利斷自己手指。
「糟了……」昨兒晚夢到那個家伙,果然弄得他夜不安寢,日無好事……
「司徒師傅、司徒師傅?」姓王名老五的中年男子,出聲喚著眼前長相清秀的男人,讓他回神。
「啊……不好意思。」司徒青衣看著手中裁錯的衣袍,嘆了口氣。
不過也沒沮喪太久,他微微眯起同樣很清秀的眸子,索性俐落地將兩邊袖口都修整齊,抬首道︰
「這位兄台,請你等我一下。」
放下剪子,他從懷里拿出一塊深青色的布包,手腕輕輕甩動,整塊布包就攤開在旁邊桌面,里頭放有十數支長短不一的銀針。他取出最適中的一支,針關小得快看不見,他卻眨眼就穿好了線。
由櫃子底下翻出布匹,他裁出需要大小,很快地將之縫在剪壞的袖口邊。
「司徒師傅,這是……」王老五不明白地望著他的動作。本來只是衣袖太長所以拿來改改,怎麼現下多了這些個花樣?
不過倒是……挺好看的。
只見一件原本僅有單白的長衫,雙袖處被重新縫合一段簡潔繡紋的錦布,點綴似地對比出兩種不同的顏色,感覺為之一亮。
只是簡單地做個改變,卻像是另外一襲更漂亮的衣服。
司徒青衣將縫好的衣裳拿起,輕輕微笑道︰
「我看這衫子樸素了些,所以替它補些東西上去。不多收錢的,兄台。」
衣服煥然一新,又听到不多收錢,王老五眉開眼笑。
「真是多謝你了,司徒師傅。」
「甭客氣。」司徒青衣將改好的衣裳折妥,遞給王老五,再從他手里拿到該得的銀兩,面帶笑容,目送他離去︰「慢走、慢走……幸好沒砸了招牌……」待得人影走遠,他松下肩膀輕念。
他家客人已經不夠多了,千萬別再更少啊……抹掉額前的汗,他抬頭望著艷陽高照的青天,突然覺得今日好像不太適合做買賣……
「……還是歇著吧。」對,不要再猶豫了。
沒別的理由,就因為他夢到了他那個「結拜手足」。他背過身,開始收拾著店里剛買的布匹,準備關門。
此時序,為金碧王朝,萬晉年代。
百姓凡戶三等︰曰民,曰軍,曰匠。民有儒,有醫,有陰陽;軍有校尉,有力士,有鋪兵;匠有廚役,有裁縫,有馬船之類。
他就是屬于工匠的一個普通裁縫。
金碧王朝擁有完整且燦爛的社會文化,因此,手工業亦非常開展進步,無論經營或技術,都相當突出。早遠以前,農民便重棉納布,朝廷曾設立南北織染局,又在各大城建織造局,控制官方紡織,目的是滿足皇室的需要;但從他祖父還年輕的那時候開始,由于民間需求旺盛,民業紡織已經大大地超過宮業紡織。在南部鄉村一帶,就是因此而出名致富。
之間,不僅織布,更染印、縫制成衣,相關手工民業蓬勃發展。
這個又老又舊的司徒裁縫鋪,是他曾曾祖父開張的,位于永昌城東門旁的一條小小小小巷子里,在他之前已經傳了三代,木頭招牌腐朽得快爛掉,還得用粗繩系著,免得有天砸下來危害他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