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澤一眯眼,抬起鋒利的大刀向他揮砍而去。
殷樺冷哼一聲,不顧胸腔里翻騰的疼痛,箭步上前,這回沒跟他刀劍互擊,腕節微轉,避開對方刀鋒,直攻他胸前。
程澤的九環刀較重,動作便沒殷燁來得靈巧,只得後退閃躲,不料僅一眨眼間就失了劍蹤,頸後詭異冷風襲至,他反射性地低頭,脖子一痛,他迅速移開距離探手模去,只差一寸,腦袋就給削了去。
表面雖力持鎮定,但心底卻著實一涼。
他太輕敵了!本以為敵手中了毒就好對付,沒想到他根本不管毒性會蝕入心脈,哪怕將會斃命也要一拼!
「你……」程澤望著他極蒼白的臉色,不知他為何還能撐得住。
殷燁收回長劍,刃上的血珠直落劍尖不沾劍身,而後一路滑下沒於草叢。他輕輕地模著那銀鐵,低聲道︰「若是打輸了,會被她笑的。」就算要死之前,他也必須讓人明白他殷燁不會這麼輕易倒下。
他的劍術和劍都傳自於她,要是表現得太沒用,她一定會怨他砸了她好師父的招牌……他絕不許任何人看輕她!
舉起手臂,他以長劍指著程澤。「再來啊。」非常冷靜,音調沉穩,唇邊還勾著一抹讓人發毛的笑。
程澤的背脊不知為何泛出一股寒意,他和人打斗無數,但卻從未見過有人不怕死到這般程度。就像……像是玉石俱焚也無畏。
太可怕了!若今夜沒殺死他,改日他就一定會再出現索命……不能留他,不能留他!
程澤沒把握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上,只能就著他中毒的情況來賭。虎虎虎連三刀,他凝聚所有認真和他交戰。
盡避情勢對自已非常糟糕,但殷燁的心緒卻反常得一片平靜。
沉重的大刀砍殺過來,他仿佛听不見周遭聲音,那一瞬間,腦中只有她。
她的話語,她的樣貌,她和他的相處及回憶。
她曾罵他拘泥於過去,但她就是明了他的執著,所以當年才會讓他走。所以他不緩 悔,因為她也不會。
如果可以……他,還想再見她一面。
心髒撲通地跳動著,他已忍受劇痛到麻痹,避開了右方來的一刀,他再回一劍,差點就可以刺到對手,冷汗遮去了他的視線,一切的動作都似停頓了下來……
「殷……」遠處的呼喊聲,沒有完整傳遞而來。
殷燁專注在眼前交錯的劍芒,猶如就這樣沉溺。是有誰在喚他嗎?他听不太清楚,不過,好耳熟。
有些氣急敗壞,卻又令人安心,那獨特的嗓音,似乎跟她……
利刃交撞迸出火花,他猛地清醒過來,只見一個人影朝程澤背後而近,微弱的月光散落於葉間,一些些地灑在那人的身上。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的時候,他曾縮著身子,在樹林中險些被狼吃掉,也是有一個人就這樣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殷燁!」
又一聲朗喝完全震醒了他的神智。白光一閃,容似風舉劍蕩開了差有分寸就削到他的刀鋒。
程澤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打得一愣,未站穩,又是連著幾劍直攻要害。
「好險!」她並沒下殺手,逼退他後收勢退至殷燁身旁。「跟人對仗,居然還發呆。」她是這樣教他的?
察覺他面色極糟,她皺起眉頭。
他卻恍若耒覺,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看。
「干什麼?眼珠子掉出來了我可不會陪給你。」她講著曾對十一歲的他講過的話。
「……妳怎麼找到我的?」不……他應該問,她為什麼來找他。
「因為為師的神通廣大。」她一笑。
她猜想他一定不會離玉泉莊太遠,再稍一打听,不就讓她找上了野店。這些年來她在洛陽城布下的眼線,可沒大哥在杭州的少。
雖然晚了一步,不過,比看到尸體來得慶幸。
「是妳!」程澤認出她是四方鏢局的人,喊道。
「嗯,是我。」大方承認。「有什麼事,找我和我徒弟就行了,我大哥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程澤繃著臉︰「原來你們是師徒。」
「她不是!」殷燁吃了驚,亟欲撇清。「這件事跟她無關,要找就找我。」他不想讓她卷入他的仇恨。
否則她也會跟他一樣遭人報復!
「咦?到了現在你還要賴?」從小賴到大,也真夠了。「瞧,這是咱們師徒倆的信物,你別想睜眼說瞎話。」將錦囊拿出晃了晃,她又好好地收回衣服內。
「妳!」他冷汗涔涔,一個念頭切進,他霎時錯愕地瞪視著她。
她只眯起鳳眼輕笑,別開視線。
「來吧,想要我徒弟的命,就得先過我這關!」她飛身向前,長劍點向程澤雙肩,精準出招。
「沒想到你們四方鏢局竟出如此鼠輩!」他避過,跟著反擊。
「錯!記清楚點,鼠輩是我容似風和他殷樺,跟四方鏢局一點關系也沒有!」她喝道,劍隨意走,掃他下盤。
殷燁在一旁,愈听愈心驚,他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知道!
真是該死!
容似風和程澤對了將近五十來招,如果有時間,她倒是很樂意試試自個兒底限,偏偏一旁的殷樺中了毒,情況不太容許。
不能再拖下去!她劍尖微側,以虛招引程澤注意,隨後出掌將他擊退數步,跟著極快地轉身,攬著殷燁,頭也不回地往林中飛縱而去。
「哪里逃!」程澤正要跟上,不意容似風卻將手中長劍朝他射出,這一閃躲,又落了她好一段距離。
「來,先把這吃下。」她伸手入懷,掏出顆藥丸,沒問願不願意,就塞入殷燁口中。後頭腳步聲逐漸逼近,她無奈地笑︰「為師的老了,你太了重了,所以咱們要被人追上了。」
「妳……」他冷著臉,毫無血色。
「我什麼?我真是個好師父對不對?」她再朝他一笑,如同他小時候那般。出了昏暗的樹林,卻無更多選擇,展現於眼前的,是一處高聳懸崖。「欸,大概是平時燒的香太多了。」才說完,程澤就已追至,沒得走了。
若是只有她一人,或許還可以逃,但殷燁毒傷嚴重到已無法運功,這下子,可真是進退兩難了。
「放手。」殷燁掙開她抱在自己腰間的手,身形微晃,她乾淨的香味縈繞在他虛弱的呼息之間,那令他留戀。「這里沒妳的事,妳快點走。」他的目光落在程澤身上,卻不敢再看她一眼。
就怕自己會動搖,順了她的意。
「你還想打?」站都站不穩了。
「你走!」他怒喊,雙眸盡是血紅。
「你們兩個都得留下!」程澤跨步揮刀。
殷燁舉劍替她擋下,卻踉踉蹌蹌。
容似風凝睇挺身護著自己的高瘦背影,目眶濕熱著,然後,她笑了。
笑他的傻笨,笑他的逞強,笑他對她這番沒有修飾的心意。
在對方又要來襲之前,她從後面按住了殷燁的手,輕柔交握,傳遞著自己熾熱的體溫,在他耳旁低聲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燁兒。」
此生此世,都不會離開。
聞言,他極為震撼地轉首看她,她淺淺地勾起唇,出其不意抬腿踢向程澤,接著趁隙抓住殷燁的肩膀,用力翻轉,帶著他,兩個人往身後的高崖一躍而下!
「什麼?!」程澤大為詫異,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竟然自尋死路!
奔至崖旁一看,卻只瞥到兩人緩緩飄揚的衣布,在見不到底的陡峭山壁中逐漸縮小,逐漸遠去……
直至完全掩沒於黑暗之中。
***
「怎麼了?」容攬雲看著自己的小女兒。
「沒……」十兒收回放在窗外的視線,笑了笑︰「爹,我跟昭哥說好了,咱們的第一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取名為『風』,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