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是當然的。前世返後世,妳並非第一人,就當成是天意吧。」
「我……」天意?天意不是要她死嗎?所以她才會一直生病啊!亟欲開口卻不成,忽有一影像閃過腦海中,她霎時渾身一顫︰「你……妳是……呀啊!」
像是腳下踩著的地面塌了,她整個人瞬間下墜,許許多多景物掠過她腦海,雜雜花花、紛紛擾擾,猶如巨大的洪流漫天蓋地席卷而來。
只听那冷淡至極的聲音直接穿進她腦海,緩緩道︰「去吧,妳該醒了。這是一個嶄新的人生,一次重來的機會;閻羅殿不是好地方,時候未到,就別再進來了。」
「等……等等!」她不懂,全都不懂啊。
驟然爆開的黑潮夾帶著無數嘯音沖破她耳膜,彷佛被某種絲線緊緊地纏繞,她不能動,也動不了,只感覺自己永無止境似,直直不停地墜落……
她是孟恩君,然後呢?然後呢?
前世?後世?什麼天意?
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芒幾乎讓她腦中一片空白。
「妳醒了?」微訝的女聲在身邊響起,知覺一點一滴回流,手指觸到了身下柔軟的床被,她的意識阻塞住。
她……她是死了吧?除了鬼大哥的手,自己還可以模得到其它東西?
「妳等等,我請醫生來幫妳檢查。」一旁的女音再度開口,這會兒還多了一只手越過她頭頂。
呃……她……這位姑娘……這位「鬼」姑娘的衣袖好像奇怪了些……
那只從衣袖里伸出的手搭上了她的右腕,肌膚接觸的感覺,帶給她一陣戰栗。
孟恩君緩緩地移動視線,然後就看到一個頭上戴著白布折迭成的發飾的白衣姑娘,一邊按著牠的手腕,一邊看著牆壁,喃喃地數念著。
「好了,妳的脈搏有些快,但還算正常。」護士小姐過沒一會兒就放開了手,然後朝著她微笑。「等一下我再幫妳量血壓。嗯……妳是不是很想睡覺?」她忽然說。
「……呃……」血鴨?是……一種鴨子嗎?孟恩君一臉茫然,發現那個全身上下都極其怪異的姑娘,一雙晶亮瞳眸直直盯著自己。「妳……在跟我說……咦?我的聲音?」講沒幾個字,她就駭異地發現到自己的嗓子竟陌生得像是別人的。
「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護士小姐趕緊又按了次牆上的呼叫鈐,然後幫扶坐起身。
「要不要先喝點水?」她拿了個大枕頭,塞在她背後。
「我——」不對、不對呀!這聲音不是她的︰「我……死了嗎?」她傻呆呆地自間著。抬眸看著周圍的一切,什麼東西都好奇怪,就連她身下的墊鋪,也非她所熟悉的。
護士小姐听見牠的自語,給了她抹放心的笑。「妳沒死,這里是醫院呢。」短短兩句話,卻像青天霹靂。
「沒死……我沒死……」這里不是地府?那白衣姑娘也不是鬼……這是哪兒?
一院?是……地府的隔壁嗎?可是,白衣姑娘又說……
「我沒死……」她略微失神地重復低喃。
緩慢地轉首搜尋著,沒有她熟悉的景象,也沒有她認識的面孔。
宛如還深陷在夢境里一般,她身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但目光所及、耳朵所听、身體所感受到的,卻又如此真實得教人害怕。
倏地,她在明淨的玻璃窗上瞅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相當瘦弱的女人,長發披肩,五官算是清秀,但卻極為沒精神,尤其是那雙略顯下垂的眼角,瞧起來像是有幾百年沒好好睡過覺似,要是有人看到她,肯定曾覺得她一合目就會在原地睡昏過去。孟恩君喉嚨干渴,不自覺地舌忝了舌忝唇,然後很快地發現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咦?僵硬了下,她訝異地睜大眼,偷偷地轉動著脖子試探,臉上的表情卻已經呆愕。
她張嘴,女人他張︰她側臉,女人也側;她不信邪地學起好似千斤重的手臂模著自己的輪廓,女人……也和她如出一轍,就連遲緩的動作都不差分毫!
孟恩君瞠目,死命地瞪著那人影,她不識得︰不識得︰但是,怎麼會「是……我?」她震驚,不敢置信地低喊。原來不只牠的聲音,連她的面貌,都變得像是別人的︰「怎、怎麼?!怎麼會如此?!」這不是她,她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怎麼了?」護士小姐察覺牠的神色不太對勁,忙出聲安撫。
「我……不是我!」那上面的映影,連同白衣姑娘一起照了進去,孟恩君更確定那長相不一樣的人就是自己︰「不是啊!那個……她不是我啊!」她慌得語無倫次,只指著窗口,用盡虛弱的力氣拚命否認。
這里是哪里?她這張臉是誰的?急急地左右張望,房里、廊上一張張不曾看過的面孔,只是像在大街邊看戲那樣,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眼神中夾帶審視。
「妳冷靜點。」護士小姐見她神色焦慮,盡量放柔了聲。
「那個人……不是……」她急得滿頭汗又難以解釋清楚,深沉驚懼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這一切,來得太過詭異、太過突然,他太過沖擊了。「我不是……這個人不是我啊……」這容貌、這身體……還有這些衣著奇異的人……
「讓妳回到後世的軀體代替她。」冷冷涼涼的一句話像是定身咒,在憶起的剎那,凍結住她空洞的紛雜意識。
「代替……」代替什麼?代替後世?她真的不明白啊,為什麼她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呢!「我不是……」她哽咽得幾不成聲,腦子里一片混亂。
好像惡夢,較之她掙扎在生死交界邊緣更今人驚駭,她想醒啊!
「我……」哭泣的雙眸不停地游移著,不顧左腕上的疼痛,她緊緊抓著身上的薄被,反射性地往後退丟。
她誰也不認得,也不知道這是哪兒……
很怕很怕!
胸口突地傳來一陣疼痛,她難受地皺起眉。這種感覺,她再熟悉不過……是她的心疾又犯了……可這身體……為什麼……
冷汗滴落,她用力地喘著氣,卻不肯讓護士小姐和趕來的醫生接近她。
「不要……」瞥見臉上戴著奇怪方框的白衣男人要伸手抓她,她一嚇,十分吃力地將身子往後挪,險些跌到床下去。「別踫我……別……」她氣弱的抗議忽地嘎然終止。
一抹身影進入了她慌亂的視野之內,魁梧百挺,像是一棵大樹屹立不搖,沉穩靜謐、安詳可靠︰只一剎那,便填滿她不安的瞳眸,牽穩她恍惚的神魂。
男人看來極凶惡又恐怖的面容,她見過。
是眼前一張張模糊長相中,她唯一熟悉、唯一見過的。
在那自得讓人雙目刺痛的光芒之中,她曾努力對自己說過,就連他像是沙子般的聲音,也必須牢牢地記在心底,不可忘卻。
「……鬼大哥?」
第二章
「鬼大哥……」
「我不姓鬼。」
「……鬼大哥……我……」
「我不姓鬼。」或許看起來像。本就沙沉的語調更低了。
「嗯……」孟恩君瞅著他,良久,才又輕輕地開口︰「……鬼大哥……我……」
駱忍不住開了開眼,不厭其煩地,對著面前宛如怕生小動物般縮成一團球狀,而且看起來極度欠缺睡眠的女人緩緩道︰「我不姓鬼。我姓駱,叫駱。」
「洛……洛陽……」她呆了呆,像是過著了什麼救星,氣虛的嗓音連聲說道︰「我是真的住在長安,長安的孫府……我……咳咳……」講沒幾句就咳起來,弄得呼息像是隨時要斷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