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才他倚在門邊不動,她只聞到自己身上有淡淡的咸汗味,除此之外,便剩下他的男人氣味。可就在他轉身時,帶起一股香味,而那種香味,總會讓她敏感地打噴嚏。
「感冒了?」他回過身問道。
模模鼻子,她對著他搖搖頭。
瞥她一眼後,他邁開長腿,才跨離房門兩步遠,又听見後頭連續響了兩個大大的噴嚏聲。
方若海垂著頭,揉揉過敏的鼻子,暗自叫苦。另一方面,也在臆測著他身上那股香味從何而來。難不成……他有女人了,只是她不知?
「冷?」想起她身上那汗濕的舞衣,他停下腳步。
咚地一聲,那個雙腿雖然往前走卻沉浸在自己思緒里,還不停揉著鼻子的女人,一個沒注意又撞上他硬邦邦的背,與那日校門口發生的狀況如出一轍。
重心不穩的她,一手拿著耳機和手機,一手還停在鼻端上,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自己就要往後栽去,她怕疼的閉上雙眼,等待疼痛的到來。
身後一被柔軟的身體踫撞,林凡便知有人眼楮沒長好,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他轉過身子,大手一撈,便把那個差點栽倒的小女人撈進自己懷里。
「咦?」沒有預期的疼痛,方若海緩緩睜開眼楮,在發現自己被摟進一個溫暖的胸膛時,粉頰竄起一陣燥熱。
心窩里關著一只小鹿,那只鹿兒不安分地沖撞著,害得她心口又是卜通卜通亂亂跳。
見她頰畔又是一層淡淡的紅暈,加上自己硬實的胸前多了一道柔軟,林凡才驚覺兩人間是如此親密。
握住她腰身的鐵臂一松,他輕別開臉,低聲道︰「換件干的衣服再出來吃飯吧。」話落,長腿一邁,他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見他臉上有著古怪的神色,方若海倒是不以為意。他沒因為懷疑而趕她走,也沒放任她栽倒,還關心起她來……就算現在他對她咆哮,她也是很滿足。
嘻……目前看來,她與他的距離是往前進了一步。嘻!嘻嘻!
第四章
那日,一個秋季的落日時分。
林凡開著車,車內還有林瓶和夏芸心,一個是他的妹妹,另一個是他的未婚妻。她倆為了慶祝他拿到碩士學位,找了家很有特色的餐廳,說是要三個人好好吃頓美食後,再去狂歡一整夜。
往餐廳的途中,晴朗無雲的天空突然被層層的灰雲布滿,不多久便開始下起大雷雨。豆大的雨珠密密打在車窗上, 哩啪啦響個沒完沒了。
芸心說,那雨聲、那雷鳴,是為了慶賀他拿到學位而合奏的歡樂舞曲。
瓶瓶則說,秋天還下雷雨,一定是連雷神和雨神都為他開心,所以劈了幾道響雷、下了場大雨來祝賀他。
他們三人一路說笑,終于來到那家餐廳。
雨天出門總是不方便,所以有車的人在這種時候自然是選擇以車代步,而車一多,停車位相對也就難找。
他在餐廳附近繞了好幾圈後,總算在餐廳對面等到一輛正要自路邊停車格離開的車子。瓶瓶和芸心嚷著要先進餐廳點餐,他讓她們先下車,自己再把車停好。
車一停妥,他才打開車門跨出一腳,便看見站在馬路中央,撐著傘等著過街的她們。
他帶著笑意自車內走出,關上車門設了防盜警報器後,一個轉身,他看見對向車道一輛高速駛來的聯結車,完全沒有減速跡象地直朝她們而去,眼看著就要撞上。
他愣了一秒,隨即大喊︰「小心——」然後跟著邁開雙腿,不理會這方的來車,迅速往她們的方向奔去。
「砰」地一聲後,路人的尖叫聲四起,她們共撐的那把傘被拋上半空中,像落花似的在空中旋轉又旋轉,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墜地。
他看著芸心被撞飛到這個車道來,一輛來不及煞車的小客車就這麼輾過她嬌女敕的身體。他蹌蹌踉踉地走到她身旁,腥紅的鮮血不斷地從她鼻口涌出,她的身子還不停抖動著。
他喊著她的名想喚回她的意識,他想撐起她的背帶她就醫,怎奈一個沉重的雷響後,雨勢增大。
一個短暫的抽搐,她身子那不自主的抖動,頓時停止——
她斷了氣,在他懷里;她魂歸天,在他眼前。
他張著嘴,想喊她卻喊不出來︰他眨著眼,想掉眼淚卻掉不出來。他只能顫抖著雙手,抱著她尚溫熱的身體,任她嘔出的鮮血和著雨水,染上他的臉、他的衣、他的掌。
苦味、澀味、酸味……漸漸滲過他濕透的衣,逐一侵入他的心,攪和成另一種滋味——
是痛。
他喉頭緊縮著,他雙眼干澀著,他心肺撕裂著。
好心的路人上前關心著,他置若罔聞,雙眼空洞,他只是靜靜地擁著芸心,緊緊地擁著芸心。
好半晌,對街傳來了喧鬧聲,那聲音會干擾到他的芸心啊……
他氣憤地抬首,正要大吼著要他們安靜時,雙眼瞧見肇事的聯結車就停在對街。他看著幾個人或蹲或跪在肇事車輛旁,天暗雨大,他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麼,好像……好像是正要從車體下方拉什麼東西出來……
「繃」地一聲,心上那根早瀕臨崩潰的弦,緊了緊,然後硬生生斷了。
他將芸心抱到馬路旁,拜托路人照顧他的睡美人,別讓她被喧鬧聲驚醒。然後他以極快的速度奔進車潮、橫越馬路,在聯結車旁停下腳步。
雨水打在他身上,不痛,真的不痛,因為他的痛覺,早跟心髒為伍,所以身體沒了痛覺。他看著那些人自車體下方拉出一具嬌小的身子,高速撞擊加上拖行,那嬌小的身子早已因重創而變形。
死了的,血肉模糊;活著的,肝腸寸斷。
大雨沖刷下,腥紅的液體沿著她全身上下每個部位滑到地面,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一圈紅光,煞是沭目驚心。
她的瓜子小臉被雨水沖刷得很干淨,只是被車輪輾過又被柏油路面磨壞的臉皮,讓人瞧不清她原來的清秀。
「咚」地一聲,他雙膝跪地,濺起地上的血花,染紅他的眼、他的臉、他的衣、他的心。他的身上盡是她倆的鮮血,這是上天給他的慶賀?
什麼雷鳴、什麼雨聲合奏的歡樂舞曲?什麼雷神、什麼雨神的祝賀?根本都是狗屁!謗本什麼都不是!
那雷鳴、那雨響,根本是催促她倆魂歸天的勾魂曲。
去他媽的狗屁雷神!去他媽的狗屁雨神!都是混帳!一堆該死的混帳!
大雨嘩啦嘩啦,沁涼他的身子,他听不清路人嘰嘰喳喳到底是在對他說些什麼。
雨簾下,救護車一路鳴笛由遠而近,一部停在這端,另一部在對街停下,車頂上的紅燈閃爍不停,像在照亮黃泉路,好讓她們不怕黑,安安穩穩地走進陰曹地府。
待她們分別被救護人員抬上擔架,送上車後,「砰」地一聲,車門重重落下。雙眼一眨,他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臉頰早已流淌著溫熱,在冰涼的大雨下,那溫熱益發灼燙、傷人。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懂了什麼叫男人淚。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嘗到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同時失去摯愛的未婚妻和至親的妹妹。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才明白原來女人都是脆弱的花朵,易碎。
他在大二那年春天認識芸心,情芽初開,然後茂密成愛情林。他在拿到碩士學位那年秋天,風雨瀟瀟,情葉飄飄,情花枯凋,而情意滿滿的心,從熱燙變冷,然後凝成凍。
之後,他像掉了魂,整日過得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