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心之人,哪還會惦記人生?他想過干脆跟著她們一起離開,卻在因緣際會下,听了國科會特約研究人員向震譚的一場演講後,改變了想法。
瓶瓶和芸心的離開,絕不是為了要讓他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老天爺帶走她倆卻留下他,也不會是要讓他悲傷到結束自己的性命。若是如此,當時一並連他也帶走就好,何必留他?
是以他告訴自己,他要為她倆在人世好好活著,也要對身邊的人更加良善、更加照顧。
所以,于事,他進入向震譚成立的視心研究室,成為研究員。一方面好好工作,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深入了解人類心理的同時,能讓自己早日沉澱那哀傷。
所以,于人,他對雙親更孝順,即使他們仍不諒解為什麼他沒盡到兄長照顧妹妹的責任。
不僅是雙親,身旁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能享受到他的關懷。
除了戀慕他的人……
他長相俊美,個性雖冷漠心卻是善良,向他示好的女性極多。
可他的愛情林枯死了,他的心凝凍了,他再也愛不了女人,也不要女人愛他。所以一旦發現有女人對他有意,他便疏離。
雖然他努力活著,好讓天上的芸心和瓶瓶放心,但每年秋季,天不落雨就沒事,一旦降了雨,他便止不住餅去惡夢的侵襲。
嘩啦嘩啦,一場急雨驟下,那雨珠打在地上的聲響,流淌過他的耳,穿透他的心,又滲出細密血絲。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尖銳地讓林凡自夢中驚醒過來,他一身冷汗。
呆瞪著花店玻璃大門外的街景,一片灰蒙蒙,雨水不斷沖下。
因為下雨了,所以他方才又夢見那年的秋季。
……他剛才睡著了?
電話鈴聲還響著,他抹抹臉,坐正身子,大手撈來一旁米老鼠造型的話機,拿起話筒。「深深花坊,您好。」
「大哥!」季深深的聲音在那端響起。
「嗯,你還不回來嗎?」這店是深深的,他是深深的員工。
「對呀,會場這邊還沒忙完。」一個大企業家辦活動,需要鮮花布置會場,季深深一整日都在會場忙著,花店就暫由林凡一人看著。「我看外面雨好大,店里大概不會有客人上門,你早點回去休息好了。」
「嗯;︰」他握著話筒,視線調向玻璃大門外。這麼大的雨,客人上門買花的機會確實不大。「那我店門關一關,去接你?」
「啊,不用不用。」季深深的聲音變得有些困窘,「嗯……那個……等等有朋友會來接我啦!」
「哦?」關于她口中的「朋友」,林凡心知肚明。因為他和那個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他當然不能說破。「那……外面雨大,你自己小心。」
結束通話後,他愣愣看著那只米老鼠。
深深還真是單純得徹底,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還喜歡米老鼠這號卡通人物。
可不是?若她不單純,又怎會讓他和亦辰兩人聯手欺騙,至今仍毫不知情,還傻呼呼地相信他?
向震譚策畫了一個實驗,要自己的兒子向亦辰和他來進行,而實驗對象就是季深深。為了這實驗,他和亦辰才會接近深深,而他也才會在後來被深深找來她的花店幫忙。
又因為這實驗,才會讓他在無意間發現亦辰的身世極為可疑,于是他認識了方若海。想到方若海,他突然惱起來。
方士均前天又打電話過來,說他要出國參加一個極重要的醫學研究發表會,下星期才回台。
簡單來說,那可能隱藏亦辰身世的玉墜,最快也要下星期才能拿到了。
換言之,方若海還會繼續留在他家。
他暗下雙眸,想著自己這幾天來的異常行為。
前些天撞見她練舞,隨後听見她的噴嚏聲,他還以為是她身上濕透的舞衣讓她著了涼,後來他發現她只會在他從花店回家,兩人距離比較近時,她才會打噴嚏。能解釋這情況的,大概只有對花香過敏這理由了。
之後,他從花店回家前,會先借花店後方深深房里的浴室,簡單地沖過澡,洗掉沾染上他身的花粉花香後再進家門,而他也確實是沒再听見她打噴嚏。
他這種行為……他要解釋成什麼?如同他對別人那般對她的關懷嗎?若是如此,為何每晚踏進屋里一聞到飯菜香,他會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那樣的感覺,他曾有過,在芸心還在時。
芸心給他的,他很享受,但方若海給他的那份感覺,他卻害怕。
怕什麼?他怕什麼?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轟隆」一聲,外面又響起雷鳴。
林凡抬起眼,視線調向玻璃門外的街景。天若不下雨,他的惡夢、他的疼痛、他的害怕是不是就能不藥而愈?
驀地,他好像瞧見一抹黃色的身影站在對街,那身形……
他倏然起身,長腿一跨,人已拉開大門站在小小的遮雨棚下。
方若海身上套著剛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三十元雨衣,雙手抱著裝有她做好的晚餐的猴子圖樣帆布提袋,站在路邊等著過街。
雨幕下,她幾乎睜不開眼,雨衣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哎喲,早知道三十元的雨衣這麼沒用,倒不如用那種黑色的大塑膠帶套住自己就好,害得她現在直擔心帆布提袋會被打濕。要是濕了,里面的飯盒踫了雨水,飯菜會冷得快。
她一手緊護著帆布提袋,就怕淋濕,另一手則當雨刷用,不停抹著自己滿是雨水的臉。
她真不懂,為什麼林凡會在向伯伯的研究室工作?更不懂他為什麼還要在花店兼職?他明明是法律系高材生,有更多更好的就業機會啊。
她曾偷偷向國智堂哥打听過林凡的家庭。她知道林凡是南部人,爸爸是大地主,生活環境良好,還听說他爸爸在他滿十八歲那年,就已把名下的部分土地過給他。
柄智堂哥還說,林凡念大學時,就把地賣了,靠著股票和基金,賺了不少錢。所以他應該很有錢呀,光看他那個家的擺設和裝潢就能證明他很有錢,就算不工作也不會餓死,那他為什麼要來花店兼職呢?
天際劃過一道白光,方若海驚跳了一下,飄遠的思緒回到現實。
她看看左邊,好多車,又看看右邊,還是好多車。天雨車多,她想過個馬路都很困難。什麼爛交通嘛!
她試著往前踩一步,咻!計程車呼嘯而過,她連忙縮回腳。
噢,不是說要禮讓行人嗎?她站了老半天,怎麼沒人禮讓她一下?
她又試著往前走一步,咻咻!老舊公車冒著黑煙奔過她眼前,連帶濺起一片水花,污水全往她身上打。
她閉上眼,緊護著帆布提袋,縮著肩向後退兩步。
哇嗚!她可不可以哀號?讓她過一下馬路是會怎樣?不給過就不給過,沒必要用污水賞她一個痛快吧?
忽地,她的腰身被鉗制,雙足被迫離地。雙耳不斷竄進雨聲、風聲、雷聲,和往來的車潮聲,她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雙腳已回到地面。
她聞到熟悉的氣味,混著會讓她過敏的花香。
「哈啾!」不優雅地打了一個噴嚏後,她睜開眼,果然是他!
她笑咪咪地迎上他的視線,才要開口,便被林凡冷冷的語調和生人勿近的尊容給打斷她將要說的話。
「你跑來這里干什麼?」方才見她站在路邊,左右晃動著小腦袋試圖看清來車的畫面,讓他心一緊,沒經過大腦同意,他就奔進雨中,橫過車潮環住她的腰直接「搬」她過來。
方若海怔了怔,眼神抹過不易察覺的受傷,隨即又奉上春暖花開的笑靨,「送晚餐來給你啊,沒等到你回家,我想花店大概很忙,你應該也還沒吃,所以我就過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