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對雲澤表現得毫不在意的原因,他的心壓根兒不在親事上。
當所有的人謾罵公主逃婚時,他不生氣;當所有的人打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時,他嚴詞警告,只因為公主是惟一與他產生共識的人。
很湊巧,他們都不要彼此!
只要一想到他的笑容因何而起,雲澤的心便沉進深水里。
「既然無意嫁娶,卻成了親,那正好。」沒有粘答答的關系,他便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以知己相稱,我承諾保護你一生一世。在我的翼護之下,你可以安心,過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的臉色變得慘白,縴軀搖搖欲墜,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腿軟。
真正想要的生活?這曾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如今卻為了它而輕染愁郁。
「好…好啊,就當知己。」她勉強應著,失落感濃重得將她淹沒。
君設陽凝視著她,發現她不對勁的神色,心中一怔,愉悅立即斂住。
一種捉不準卻明顯存在的奇異感覺攫住了他,像失落,又似離愁。
剎那間,氣氛變調了——
「就當知己。」雲澤無意識地喃喃,一遍又一遍。
傻瓜,她「曾」期待些什麼嗎?又,事到如今,她‘還能’期待什麼?
他根本不想娶她,他們是半斤八兩!原來被人推拒在心門之外的感受如此扎心,她總算明白了。
雲澤變得空洞的眼眸里,承載一片蕭索。
*/*/*/*
自從開誠布公地談過之後,在將軍府里,雲澤便多了一個「知己」。
這樣的關系,雖然心里有所缺憾,但比起先前的惶惑;總是讓人心安;不再頂著夫君與娘子、公主與駙馬的大帽子,相處起來自然輕松得多。
他們的交談變多了,見面的機會也一直在遞增,甚至每天晚上,她不再一個人獨嚼寂寞的晚餐,他總是溫柔相伴。
然而,她也有著莫名的悲傷,像錯過了什麼;每次望著君設陽氣宇軒昂的模樣,心中總是若有所失。
反而是君設陽一如往常,知道她喜歡舞文弄墨,便將書樓交給她打理。
「喂!」正當雲澤在棲鳳閣里兀自發呆時,采凡一身戎裝地出現了。
她有著雲澤永遠也學下來的爽朗,活力十足;她決心把君設陽當榜樣,想學他調度軍容的氣勢,于是腰間佩著少年用的短劍,墨濃的長發作男子發式,也扮成英氣十足的模樣。
「采凡。」雲澤揚起頭來,溫婉地打聲招呼。眼前的少女,是這個家里少數願意同她說話的
女眷。
她那張適合說說笑笑的美唇兒,見著她卻總是噘著。如果她願意微笑,一定嬌悄可人,只可惜總不見她愉快,也許是見著她的關系吧。
「有什麼事嗎?」她主動地小聲招呼著。
「我不喜歡你。」采凡噘著小嘴兒,嘟嘟噥噥,很是孩子氣。
「喔。」這好像不是什麼新聞,需要勞駕她特地說明嗎?
雲澤柔柔地微笑著,不以為忤,反而因為她的坦然而感覺愉快。
「你不問我為什麼?」采凡插著腰,見她一臉不稀奇的模樣,老大不高興。
雲澤幾乎要笑出來。哪有人這樣趕鴨子上架,硬要人關心她的「為什麼」。
「不想告訴你。」采凡真想指著她的鼻子痛罵,但又不願意示弱。
最近大哥與公主交好,所有的事里,她最最不滿的,是大哥居然把書樓交給雲澤公主打理。真叫人捶胸頓足呀!大哥的書樓里,不但有經史子集,更有許多地圖兵書,那些都是耗了許多的工夫才收集來的。
她自幼好動成性,又嗜武成痴,看著大哥領兵帶將,為家里添了一級又一級的功勛,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常隨大哥左右,好好學個兩手!
尤其是書樓,大哥從不讓他及貼身親信燕石以外的人履及,她三番兩次想進去偷學兵書,卻被拎出窗外;爭取了打掃書樓的差使好久好久,也始終未得結果,就算央了娘當說客都沒用——沒有想到,大哥首次把書樓交給旁人打理,幸運得獎的卻是雲澤公主。
捶呀捶心肝!她今兒個就來試試,膽小的雲澤公主有何能耐!
「對了,我剛剛經過書樓,听到那邊有動靜。」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謊言,存心嚇一嚇公主,且看她如例回應。
雲澤的柳眉立即顰蹙︰「有動靜?」
君設陽說過,書樓里資料繁多、涉及機密,非經允許,不該有人擅自闖入,那兒又怎麼會有動靜?
「所起來是有人在翻箱倒筐。」嘿嘿,怕了吧?
「翻箱倒筐?」這句話觸動了雲澤的記憶。
「哎呀,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想來盜些什麼?」
采凡縴指撫著下顎,作思索狀,「畢竟上回闖到家里來的賊偷,什麼沒得手啊。」
啊,難道說上回潛入府里的人,其實是想偷盜軍務機密,只是剛好走錯了樓閣,才使眾多女眷的院落被翻擾?
思及此,雲澤臉色一變︰「我過去看看!」書樓是君設陽交給她打理的,半點可出錯不得啊!
見她急急跑開的模樣,采凡聳了聳肩。
雖然公主一听到她的謊言,便上了當地往書樓跑去,頗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她想,那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她一定會半途踅回,因為——她膽小嘛!
再說,書樓里有動靜是她編出來的謊言,雲澤公主過去頂多是撲了個空,能有什麼了不起?
采凡曲肱于腦後。毫不在乎地哼著小調離去。
*/*/*/*
雲澤匆匆忙忙地邁開蓮步,心中沒有恐懼,只有擔憂。
書樓里有太多重要的資料,記載各種兵法與地形陣勢圖,對君設陽非常重要,隨便遺失哪一項,輕則將使他的心血付諸東流,重則導致戰場失利。
不可以被人盜走,絕絕對對不可以!
雲澤秉持信念,拼命地趕路。因為太過專心,
反而沒注意到一道詭異黑影飛縱過來,矗立在她面前。
「好久不見了。」邪魅的嗓音響起,「雲澤公主。」
「喝!」雲浮揚起小臉,立即嚇住,不自覺地後退。
「別逃呵別逃。」那人放肆地撩起她的青絲,搓弄著,將她扯回面前。
他的身形壯碩高大,背對著光源,更顯陰沉可怕,周身有著濃濃的血腥殺氣,令人不安。
雲澤震驚地瞪大雙眼,屏氣候神。原來真的有人潛進來!
「雲澤,我的妻。」他的呼喚像幽冷地獄來的召魂令,令她驚駭不已。
她明明嫁予君設陽,為什麼他會這樣喚她?雲澤不可遏抑地顫抖。
「你原本只屬于我一人。」口吻十分譏誚。
寒了的心,告訴她這才是貨真價實的恐懼。她很清楚,不管可不可能,她都不想屬于這個男人;至此才明白,只有君設陽如沐春風般的對待,才是她願意要的。
幾乎站不住腳,雲澤再也憋不住地用力喘氣,然而這一喘,卻嗅入一陣奇特的氣息。像是蘭之氣,一種刻意配制的調香。她聞過,她一定聞過,但記憶卻像存在于好久好久以前,似乎是孩提時代……
一思及孩提時代,就像觸動某個禁忌的開關,一層茫茫紅霧立即罩上那人周身;好像開啟了自我保護系統,她下意識地不願認出他是誰。
那人錯開她,徑自走入書樓,隨意而輕蔑地翻弄著案頭上的紙卷。
「什麼‘鎮戰’?什麼‘仁德治國’?非到緊要關頭,絕不輕言用兵?都是放屁!」他喘笑了幾聲,將君設陽記在宣紙上的字句大加嘲弄,「要是本小王爺帶兵,絕對一路殺到底!」
雲澤趕上前去擋著,她明明就怕極了他,卻更見不得君設陽的東西被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