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今天才在街頭認識。
認識的時候,氣氛可談不上融洽,還暗中較勁得你吐血、我槌心肝。
她差點被韓銳盟氣個半死,看來他也不勝其擾。
然後,星星出來了、月亮出來了,他們居然和和氣氣地同桌共食。
命運的安排真是奇妙!
「呃。」盤底朝天後,她滿意地咋咋舌。「吃得真飽。」
「有力氣了?」韓銳盟慢務斯理地放下碗碟。「那好,開始吧!」
「開始什麼?」裙兒心里打了個突。
夜兒都深了呢,這只會是一天的「結束」。他想「開始」什麼?
不會是因為今天在醉迷樓里丟下一袋錢,就要她今晚侍寢吧?
她想過,要是遇到這種事,是要以死護衛清白的。可是現在肚子填飽飽、眼皮又重重的,她只覺得人生希望無窮,叫她怎麼舍得咬舌自盡?
書上頭有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生命與貞操,真叫人為難啊。
她那些因為所以、然後如此的沙盤推演,在小小的臉蛋上表露無遺。
「放心,我對一把骨頭沒興趣。」他懶洋洋,一副輕蔑她天生麗質的模樣。
圓圓的黑眸眯起,是發脾氣前的征兆。「一把骨頭?」
「我曾經以為你胸懷波瀾,還有過一絲絲興趣。」他遺憾地搖搖頭。「誰知道三錠金元寶掉了之後,你的‘波瀾’就變成‘漣漪’了,原來那都是‘撐’來的。」
他搖頭嘆氣的模樣,像有無限同情與唏噓。
「反正我也不屑讓你感興趣!」她氣炸了,他好無禮!
「是嗎?閑話到此結束。」韓銳盟慵懶的神情一收,銳芒盡現。「開始檢討。」
咦?他這肅穆的模樣,好像老夫子,讓她想上前去,幫他推出豬鼻子。
「要檢討什麼?」無意中的撒嬌,使她的話變得軟呼呼。「敢情你還遵守‘吾日三省吾身’的老規矩?」
雖然韓銳盟優閑適意,一旦他認真起來,悍然的神色卻是凜不可犯。
「過來說清楚,對于今天所發生的事,你有什麼感想?」森森寒眸盯著她,早就打定主意,小蝌蚪不教學不了乖。
「感想?」裙兒歪著頭,很困惑。
冷厲地睇著她,韓銳盟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為她耗去一天的時間。
要事在身、分秒必爭,原本他只打算在醉迷樓里略作歇息,便要繼續上路,卻沒想到會在門口遇上她。
這個小女人頑固的性子,令他印象太深刻。也不曉得她是打哪口水井游出來的小蝌蚪,全然不合眼下受足禮數束縛的女子,反而離譜得可以。
他是曾經看走了眼,以為她打腫臉充胖子,所以在她進入醉迷樓之前,千方百計想要阻止,但是她愈來愈激不得的個性,讓他幾乎不必思考,就下了決定給她一個教訓。
她的遭遇奇情頗多,從來也沒听說誰摔了跤、沾馬糞還丟銀兩的,她算大江南北頭一號的奇人異士,于是他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天神也想點化她的旨意。
他決定袖手旁觀,非要嚇得她好好學乖不可,知道她被帶上尋春院拍賣,延著到了最後一刻才去救她。
不明白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如此關心過一個小女人,但他們之間就像在冥冥中有著牽系,忍不住就是想管她一管。
「我應該要有什麼感想?」裙兒轉不了彎的腦子,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是我正式來到江湖的第一天。」之前幾乎都走在荒地,那不能算數。「要說感想嘛,那就是……江湖很熱鬧?」
「熱鬧?」吸氣岔道,韓銳盟差點因為不信人腦如此駑鈍而暴咳。
「那……江湖很好玩?」她繼續玩猜猜樂,樂天的性子早就把白天的事情收為記憶的一頁,等著很老很老的時候再來翻閱。
「好玩?」幸而他內功精純,不然一定吐血吐到死。「要不要再來一次?」
她在考慮,她真的歪著頭在、考、慮!
韓銳盟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氣定神閑困難無比。他向來波濤不動心,但一個無關無系的小女人,她的漿糊腦居然讓他覺得快要窒息!
他把裙兒拎起來,眼神很嚴酷。「你不覺得,一個姑娘家帶著大把錢財在外頭行走,又一副闊氣鄉巴佬的樣子,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覺得覺得。」在他的瞪視之下,裙兒什麼罪都招認了。
「那你還不知收斂?」虎眼一瞪,氣溫驟降。
「剛闖江湖的人,難免會比較呆。」惡人無膽的她,謙遜無比地為自己開罪。
哎呀,別生氣嘛!他的臉色好可怕哦。如果他是在發怒,那怒氣未免也太冷了,別人家生氣不是都發怒「火」嗎?為何他獨獨是噴碎冰來凍她?
「此外,你的性子蹦蹦跳,禁不起三言兩語,行走江湖,吃的虧絕對比你的漿糊腦想得到的還多。」
裙兒自認不能明白韓銳盟復雜難言的大腦思緒,所以格外仔細地擷取他語中的訊息。
然後,她發現她所听到的是——「今天從頭到尾,都是你故意激我的?」他惡劣的程度簡直難以形容,裙兒氣憤地瞪住他。
沒錯,就是他,那麼丟臉都是他害的!她總算印證清楚。
「你為什麼那麼容易被人激?」這就是他要裙兒明白的重點。
「那你干麼要激我?」她覺得他實在莫名其妙,沒事亂找碴。
「你個性使然,倒來怪我?」他難得施一回解救蒼生的菩薩心腸,她還敢嫌?
「你明知道我個性這樣,干麼故意跟我過不去?」看吧,事情都是他惹來的。
韓銳盟陡然甩開扇子,用力煽去滿頭滋滋作響的熱氣。
再這麼扯下去,真的會像雞生蛋、蛋生雞一樣,沒完又沒了。
「難道你沒有從中學到什麼嗎?」他忍著氣。
如果這顆頑石不堪點化,他會即刻啟程,去追回被她耽誤下的行程。
裙兒泛巴著雙眼,原來他想表達的是「小筆事,大啟示」呀,唉,她總算懂了。
她努力地想了想。「我學到……原來尋春院里的樓梯,是那麼中看不中用!」錢袋一扔就塌陷了,好遜!
象牙扇搖得更用力了。
算了,就當他沒問,任她自生自滅好了。韓銳盟霍然起身。
「還有還有,我也知道你很帥唷。」裙兒笑若春花。「在尋春院時,你從外頭飛了進來,再帶我飛了出去,比天女還俐落,真像個英雄。」
韓銳盟的唇角隱約一揚,冷沉的眼眸暖了幾分。這麼普普通通的贊美,居然奇異地讓他渾身歡暢,情緒頓時好了一大半。
「而且,你還花了一千兩,把我從尋春院里帶走呢,呵呵!」真正讓她熱淚盈眶的是這個,他為她砸了大錢呢!她登時有種身為搶手貨的自豪。
若有似無的微笑,很快就變成嘴角的抽搐。「如果我告訴你,錢袋里裝的是鵝卵石,你有什麼感想?」
鵝卵石?「你開玩笑的吧?」她的神色很驚恐,不是怕被討債追殺,而是訝異自己的身價。「其實那里面裝的是金銀珠寶、珍珠瑪瑙,對吧?」
「不對。」他那一臉討人厭的同情再度跑了出來。
「真的是石頭?」她開始絕望。「你真的‘只’用石頭買下我?」
「百分之百。」他強烈肯定。
「噢!我真不敢相信,我只值一袋石頭。」裙兒握緊雙拳,在房里氣得團團轉。「居然就一袋石頭!」
她好歹是個黃花閨女,有朝一日嫁了人,是要坐八人大轎一路風光招搖去的,聘禮用的黃金珠寶、翡翠瑪瑙都不知要充填幾只箱櫃、累死幾個腳夫。她想像中自己的身價如此之高,怎能忍受有人只用區區的一袋石頭就將她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