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打斷你,‘高貴大方’的螢芝姑娘。」反擊是水芙蓉的本能,她冷冷地開口,那副冰傲懾人的模樣,竟與莫慎揚有幾分相似。「你的意思是說,我把窯子里的種種都帶到莫府來?」
「可不是嗎?你玷污了這個神聖的地方!還玷污了高貴的慎揚大哥!」
水芙蓉的唇畔勾起冷笑。她不好惹、她絕對不好惹,但為什麼在她手下吃過虧的人,還會那麼盲目地犯上她?「我忍不住想提醒你,你也吃了不少‘妓院的食物’,甚至听說你在閨房里,也按著我教給其他女人的梳妝方式,偷偷打扮。我想請問,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加入妓女的行列?」
水芙蓉犀利也大膽的言語,讓眾人瞪大雙眼。「你侮辱我!」螢芝呼天搶地。
「不,侮辱你的人,是你自己。」水芙蓉神情冷峻。誰都別想欺負了她,還能得到她的原諒,她向來就不以寬宏大量自居。「另外,我想請教,繼你指控我把莫府變成了妓院之後,接著是不是要說我把莫慎揚也變成了妓院里的龜公?」「喝!」這回,眾人無聲的震驚已化為猛烈的抽氣聲。城主?龜公?天啊!
「你……你竟敢污辱慎揚大哥!」螢芝哭鬧著,一副為莫慎揚不值的模樣。
「我沒有污辱他,這就是你話里的意思。」水芙蓉挺了挺腰肢,氣勢懾住了眾人,她以令人膽寒的冰冷嗓音說道。「我是水芙蓉,澄湖的名妓;名頭之高,甚至有人直呼我作花魁。現在,本花魁身體不適,要退席去了,你們自便吧。」
她轉過身,那壓過全場的氣勢宛如女皇,眾人都縮著不敢亂動。
忽兒她腳步一頓——「有件事我必須澄清。本花魁所創的芙蓉閣,不是凡夫俗子都能踏入的;沒有銀兩學識、本花魁看不順眼的男人,想都別想進芙蓉閣一步。最佳的例證,就是這些吃不到葡萄、硬要說葡萄酸的蹩腳男人。」
此言一出,那群眼中有著算計的外來客,臉上都一陣青、一陣白,甚是精彩。
「至于你,螢芝小姐。」水芙蓉轉向她,神情有些抱歉、有些惋惜,卻有更多嘲弄之意。「我必須說,就算你迫不及待地想加入妓女的行列,恐怕也是枉然。以你的姿色,在芙蓉閣里!想當上我的婢女都不配,充其量只能灑掃茅房吧。」「你——」一句話將螢芝的嘴堵住。
要是她出言反駁、破口大罵,豈不等于承認她想當妓女?若果她默默領受,又豈不是接受了她字面上的侮辱︰貌不驚人,只能為她打掃茅房?
螢芝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口氣。她發誓,這個仇,她一定會回報的!
「請不要介意。」水芙蓉笑了,但是溜溜的靈眸中,連一點熱度都沒有。「心直口快、說話坦承,向來是我的缺點,也是優點之一。」
說畢,她便雙手一擺,轉身離去,留下眾人在她身後,個個都錯愕傻眼。
第八章
自從水芙蓉的身份曝光了之後,她住的院落仿佛又被冰凍回原來的禁區,誰都不願意再往那里靠近一步。
沒關系,她對自己說道。雖然沒人作陪,會感到一絲絲的無聊,但是會以身份作為交好考量的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她開導自己,卻在床榻上翻來滾去,怎麼也提不勁來。雖然不覺得她的身份有何可恥之處,但心中就是不明所以地發問。
突然,門扉被輕輕一推!一抹高大威猛的身影走了進來。
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床邊,水芙蓉屏自心以待。莫慎揚來了!他一定听說了今天在議事堂里發生的事吧?他會用什麼態度待她?是會立時驅逐她,還是……
「怎麼了?」他喑啞的嗓音響起,熱度和往常一樣熾烈,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為什麼賴在床上,像一只斗敗的公雞?」
「誰說我是斗敗的公雞?」從來不示弱的水芙蓉,一听到他飽含輕蔑意味的話語,馬上自衛地說道。
「也許,是我說錯了。」議事堂里發生的事,莫慎揚一幕也沒有錯過。他知道水芙蓉因何發問,遂激將道。「你不是斗敗的公雞,你是斗敗的母雞。」
「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敗倒過了?」她的意志力,似乎三言兩語的,全被他激發出來了,眸子熠熠有神。
「如果不是的話,你懶洋洋地趴在這里做什麼?」他睥睨著她的虛軟模樣。
水芙蓉一怒,立即掀被起了身。不願被人看扁的她披了件毛氅,賭氣地往屋外走去,莫慎揚跟在她身後。
屋外雪花飄,半晌,水芙蓉主動提起。「我的身份什麼的……你都知道了?」
「嗯。」莫慎揚低應了一聲,不置意見。
「就如那些人所說的一樣,我是澄湖的名妓,水芙蓉。」她故意以滿不在乎的口氣,掩飾怕被他輕視的恐懼。
莫慎揚悠然低笑,平素的傲然已經冰消雪融,更添一絲人味。「水芙蓉,很不錯的名字,的確比‘瑞雪’更適合你。」「是嗎?這是收養我的嬤嬤起的名兒。」水芙蓉冷冷地眺著遠方。「我還記得是我五歲時,爹娘用二十五兩的價格,將我賣給水雲樓的嬤嬤。」
這些過往,她從未訴之于口,如今面對莫慎揚,卻能老老實實地說出來。他總能讓她感到心安,讓她在他面前,永遠能不設防地展現自己的每一面。
呵,想起當那些事剛發生時,她日夜都哭泣,只是個被爹娘遺棄的無助孩子;然再說起時,卻已雲淡風清,笑看過往雲煙。
「嬤嬤教我,讓我習得琴棋書畫。十二歲那年,正式登上台面。是我天資不凡,也是我運氣好,在五年內,便為水雲摟攢下許多銀子。」水芙蓉的嗓音中有一絲孤傲,冷冷地像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我向來賣藝不賣身,清倌的身份隨著年紀漸長而備受注目。嬤嬤嘴里雖不說,但我知道,她已開始籌算要讓我賣身。」
「于是,我拿了幾年來男人們賞的財物,向嬤嬤贖回自由身,轉往澄湖,創立芙蓉閣,一切都由我作主,終于能夠也不再擔憂被人賣了而不自知。」
她仰頭輕笑著,笑聲中有一絲的蒼涼。她或許感到悲哀,卻也為自己感到驕傲。哪個風塵中打滾的女子,能清白地踏入這圈子,又清白地踏出?普天之下,惟有她水芙蓉而已!
此時,莫慎揚的身影突然欺了上來,將她抱入懷中。她嬌小也惹人憐的身子在寒風中微微抖瑟著,他必須要將她牢牢抓住,才不至于錯覺她即將乘風而去。
水芙蓉掙扎著,好強地說道︰「你不必同情我,我沒什麼是值得同情的!」
「我沒有同情你。」他低聲說著,語中有萬千力道,將他的言語釘入她心里。
水芙蓉卻以為他說的只是場面話,更加好強地嬌吼︰「不但不準同情我,我也不許你看扁我。我的出身就是這樣!我靠自己的努力過活,不像別的女人只是一條條的米蟲,卻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出身高貴!」
這些話被以倔強的口吻喊出來。直到這一刻,淚濕衣襟,她才發現,她雖然不以自己為恥,但她還是好擔心莫慎揚對她的感覺,她好怕他看輕自己!
都是因為「愛」這充玩意兒!她忿忿不平地想著。如果不是因為愛他,又何必在乎他的心里是怎麼想她的?水芙蓉是氣憤,也是軟弱地揩掉淚水。
「我永遠都不會看扁你!」莫慎揚真不曉得這個小女人心里是怎麼想的。「我真該給你一頓好打,我像是那麼膚淺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