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總是含著笑意,或許譏誚、或許嘲弄,但永遠都能讓她感覺到心安與溫暖。雖然只要凝著那雙眸子,她就是嘴里反抗到底,死都不承認他是善意的,可她心里還是清楚地知道,他是無害的。
那個男人就是谷……想起了他,她的心兒便不自覺地變得柔軟,她沒有辦法硬起心腸,將他與其他男人等閑視之。
此時,一股暖洋洋的氣流突然襲了過來,有力的臂膀從後頭環住了她有如弱柳拂風的腰身,爽冽好聞的氣味與灼人熟悉的體溫包圍了她,就算不用回頭去看,她也猜得出是誰來了。
為什麼他總是在她想著他的時候出現?是因為他們默契太深,還是因為她太常想起他這個人?
「別慌,是我。」谷情難自禁地擁住了她。
饒是再風流不羈的他,總是似笑非笑地逗惹懷中佳人,此時也不禁激動地真情流露。
自從上次兒過她緊張兮兮地為海潮看門之後,疑惑已在心底深種。他不時在想,蘭翩為什麼強烈地排拒男人,尤其是排拒中原的男人?
如今,他才知曉,原來她會奮不顧身地保護每個有難的女人,是因為見多了被男人欺侮的女人,心生不平與憐憫,所以斷不容許自己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比欣賞她這種見義勇為的個性,卻強烈地憎惡造成她如此性格的種種事由。當他听見蘭翩微微哽咽地說出往事的時候,他只想扼住那些人的頸子,活生生地奪去他們的生命。他們居然敢這樣傷害蘭翩的心靈,居然敢!
太多的怒意與憐惜橫亙在胸中,醞釀成驚人的風暴。谷這才發現,蘭翩不只是在賞芳園里,以曼妙的舞姿與絕美的笑容懾住他,她甚至早就入主他的心,得到了他的愛,只不過他一直都沒有發現在胸口為她翻騰的熾熱情感是什麼。
如今撥雲見日,他知道自己已然愛上了她;一顆晃蕩已久的心,徹底地臣服在她的羅裙之下!
「谷?」蘭翩任自己耽溺在他的懷里,汲取他的暖息,心頭除了溫馨與安然的感覺之外,她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將這一瞬間延長至永恆——但是,許多疑惑選擇在此時一一躍上心頭。谷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他什麼時候來的?她的心底話,究竟被他听去多少?
一思及此,蘭翩立即七手八腳地掙月兌他的懷抱。「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她使勁地月兌身逃開。轉過身,她便發現海潮倒在花圃里睡得東倒西歪,只差沒有磨牙和打呼。
而谷……她看著若有所思的他,那墨瞳中的情緒太復雜,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那迥異于平時漫不經心的眼神,讓她清楚地知道,他听去的真心話已然太多太多,多到遠遠超過她願意讓他知悉的範圍……
蘭翩頓時感到窘怒交雜,俏臉一瞬間脹紅了。
現在嵌在他眼神之中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是憐憫,還是嘲戲?他在同情她的遭遇、她的見聞嗎?一把火在她心底開始蔓延。
哼,省省吧!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同情不是恩惠,而是侮辱!
多日來的相處,蘭翩心底深處也明白谷不是那麼惡劣的男人,但是不想被人輕視,尤其是不想讓他看穿心底傷痕的自衛意識,卻不自覺地詆毀谷,以怒氣勃發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你怎麼可以偷听我說話?這樣很沒有禮貌的,你知不知道?」蘭翩其實想要更加聲色俱厲地吼罵他,可是她的語匯里找不出更毒辣的句子;罵他沒有禮貌,這已經是極限了。
她火怒地以噙淚噙得紅通通的水眸,狠狠地瞪了谷一眼。
那模樣,對谷而言,遠比潑辣叫罵更具有譴責力,鞭笞得他難受極了。
「蘭翩,我……」她紅了的眼眶,讓谷猛然一震。她要哭了、她快要哭了,該死的,這全是因為他情不自禁現身的緣故嗎?
比的心狠狠地擰了一下,安撫的話語被她的淚眼截去了下文。他不知所措……
向來無所不能的他,竟然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比簡直不敢相信,但她強撐著的倔強模樣,除了讓他啞口無言之外,再也激不出第二個動作。
他是如此地在乎她、愛戀她,以至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與反應,都足以顛覆他習以為常的一切!
「我什麼我?偷听就是偷听,你還想強辯什麼?」蘭翩不想講理地低吼著,慢慢退開。「你不要跟上來啊,要不然我就恨死你!」她賭氣地威脅著,然後迅速地跑回房里,重重地扣上門扉。
比被她的威脅定住,等到伸手為時已晚地往前一扣,卻只是擒住了滿掌的清風而已。
這是他第一次嘗到懊惱的滋味,竟是如此地不好受。他早該知道,以蘭翩的驕傲,是絕對不會容許讓人見到她懊喪失意的一面;而他,正觸犯了她的大忌。
但是,她怎能要求他在听到那麼過分的事情時,還能保持理智、避不出面?她怎能期望他在察覺到她的悲傷時,能狠著心腸,不現身來安撫她?她那些維持自尊的念頭,都是對他的苛求啊!
比握起了雙拳,夜里的寒風逐漸將一度逃失的冷靜吹送回他的大腦。他不後悔在無意間傾听了蘭翩的過往,這只會讓他珍惜她、愛護她的心意變得更加強烈而已。
只是,他得要耗上好大的力氣,才能頓住出口己的步伐,不跟上前去。
她的驕傲讓她此時此刻面對不了他,而他也不想冒著被她「恨死」的危險,硬逼她面對面。
他會給蘭翩時間,讓她調整窘怒的心情,但是只在他能忍受的範圍之內;然而,他能忍受蘭翩逃離他的耐性,其實也不會太多。
比眯起了雙眼,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蘭翩很有心要幫助海潮,但試了又試,總有陰錯陽差的時候,所以到了最後,海潮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真實的性別,仍舊大剌刺地以男性自居。還是一樣地樂天開懷,一樣地大力扒飯、大口吃肉,日子過得沒有什麼變化;就算有,那也是主子和蘭翩姐姐的事兒,與他無關。
四方餐桌上,海潮偷眼覷著分坐在他左右的一男一女。
說也奇怪,自從那天蘭翩姐姐不曉得要說些什麼,卻被他全程睡掉之後,隔晨,她跟主子就好像杠上了,氣氛很不對勁,他們一度好轉的關系,好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主子的保護欲與佔有欲似乎更強了,而那雙老是引得女人傾心的桃花眼,再也不曾隨便亂瞟;要是再有少女看著他咭咭發笑,他亦不為所動,一雙炯亮的眼神就只牢系在蘭翩姐姐身上。
而蘭翩姐姐卻像是在賭氣似的,對主子一點也不客氣,甚至常常避他遠遠的。
「今天的菜肴真好吃,對吧?」愛講話的海潮,很努力地想提升用餐氣氛,只可惜沒有人搭理。
海潮簡直欲哭無淚,這種死氣沉沉的情況已經持續幾天,他都快被問壤了。嗚,這是種處罰嗎?罰他那天沒有專心地听蘭翩姐姐說話嗎?他保證下回不敢了,拜托誰好心來開口說說話,就當是佐餐的調味品,好嗎?
然而,誰都沒有意願出來圖個場面,他也只好默默地進食。
直到晚膳用畢過後,谷才悠悠地開口吩咐道︰「海潮,去叫店家進來收拾這些碗盤殘肴。」
「是。」海潮無精打彩地應著。
蘭翩像是什麼也沒听見,理都不理會的,徑自回到下榻的房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