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瞄見了因方才的動作而從襟口滾出的一顆小圓石。啊,是司將淳忍著痛楚,也要帶回來給她的寒玉石。
這一憶來,嵐兒就想起了司將淳之所以會躺在榻上喘息、申吟,全是因為她的身影分了他的神、害他受傷所致。
她,難辭其咎。
嵐兒起了身,輕巧地下榻,握著她的「嘆情簫」、細細地瞧。
「嘆情簫」的學問其實很多,可置人于死地,也可為解危。它最厲害、最神秘的,是它可用音律救人。
從前和師娘學習音律的情景,悄悄地浮上心來。
「嵐兒,今日師娘要教你一支療寧曲。」風娘子的神情嚴整,像是要交代著什麼嚴密大事。「你要仔細地听,將我今日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深刻入骨地記著。」
「是。」一襲飄逸白衫的她,盈盈領首。
「首先,你要答應我;若非必要,千萬不可吹奏這支曲。」
「為什麼?」又要她學,又不要她吹,辛苦學來做什麼。
「因為療寧曲是一首可以救人的神秘曲子。」風娘肅穆地說道。「和用‘嘆情簫’傷人一樣,用的都是吹者內勁;但不同的是,殺人容易救人難,救人所用的內力遠大于傷人,甚至可能會讓你內力竭盡、氣弱而亡。所以,倘若不是對你很重要的人,不要輕易吹這首曲兒救他。」
什麼是重要的人?在嵐兒情愛皆無的眼中,看不出誰重要、誰不重要的差異。
但,為了讓師娘安心,她仍受教地點點頭。
「另外,這曲兒是根據人體的經脈運轉、血氣行速而作。在吹奏速度上,絕不可自行更動;一旦吹出、也絕不可以中途告止。」
「嗯。」嵐兒溫馴地答應,細聲地默誦一遍。「不可以中途告止。」
「要是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停了下,或者吹錯了音速音階,輕則傷了聞者的身,重則要了聞者的命。」風娘子厲聲地叮嚀著。「切記、切記!」
嵐兒自回憶中還了神。當時,師娘如是諄諄告誡著,然後要她把譜兒背起來,卻連練都不讓她練一回、怕她先失內力。
師娘的話,嵐兒是從不懷疑的;她說療寧曲可以救人,就必然有其療效。只是……她該用這首曲兒,冒著喪命之險,讓司將淳好過一點嗎?
必鍵是︰對她很重要的人……司將淳能算是她「很重要的人」嗎?
嵐兒悄然嘆息。這一點當然是無庸置疑的了!莫說司將淳待她有多好,而她又該還報他多少;她就是心心念念也都只是恬著他呀!
嵐兒決定試它一試。
她執起「嘆情簫」,在地上盤腿坐著。輕輕地吹起了記憶深處的神秘調兒。
司將淳在睡夢之中,感覺到那火焚之苦已漸漸消失,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感覺,不斷地襲上心來,沁涼了他的心口。
身子輕飄飄的,像被托在棉絮雲端,教他幾乎舒服得要嘆息出聲。
但在這宜雅的感覺之中,又好像有著什麼事兒不太對勁,司將淳模模糊糊地張開雙眼,發現嵐兒正盤腿坐在地上,認真地吹著「嘆情簫」。
都這麼晚了,她還在那里做什麼?「嵐兒,別再練功了,快點上床休憩。」
嵐兒沒理會他,逞自專心地沉浸在簫曲之中。
她的不理不睬,使司將淳的心頭蒙上一種怪異的感覺,他開始細听動靜。
嵐兒吹奏的樂曲,向來是可以任意而為;那簫音和著內勁,可以瞬間迷暈人,也可以讓人筋麻骨軟,簡直妙不可言。
可是,此時的曲兒,含化的內力更多更強,那些內力借著曲調,自他的耳中透人體內,在各大經脈中運行流轉著,使他感到一陣—陣的舒暢。
舒暢?疼痛與焚熱的感覺的確不見了,難道說……嵐兒正用她的內力救他?
正這麼想著,就見嵐兒身子忽而—震,喀了一口血。艷紅的血跡濺上了玉白的「嘆情簫」,顯得觸目驚心,也無言地證實了司將淳最不願發生的臆測。
「嵐兒,快停止!」司將淳半抬起身子,試圖阻止,但受傷的右肩使他動彈不得。「我叫你停止!」
嵐兒不為所動,唇畔帶血,仍無怨無尤地繼續運使自己的內勁。
綿綿蘊勁不斷地流人司將淳體內,他試著運氣去擋,卻發現根本擋不住自嵐兒身上傳來的和暖內勁。
司將淳又驚又怒地瞪著嵐兒,不敢相信她居然為自己,舍掉所剩無幾的內力。
「司將淳。你好好歇著。」曲兒的段落終了,有一小段的停歇時間,嵐兒抓緊了機會,微喘地開口道。「別再擋著我的內力,那是沒有用的。」
司將淳墨眉檸著,惡狠狠地說道︰「只要你一停止簫,我就不會去擋。」
「療寧曲一吹肯定是停不了的。」嵐兒苦笑著。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內力與基本體力在急速消失之中,但是,只要能夠減輕司將淳一點點痛苦,怎樣難受,她都是甘之如飴的啊!
「我要你停就停;頂多是一點皮肉之苦,我是死不了的。」司將淳堅持著。
「可是,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你痛苦?」嵐兒眼波似水,閃著楚楚的光輝,顯得柔麗動人。「我也想要解救你的。」
「你想借機報答我?」司將淳暗啞著嗓音問,一臉荒謬地瞪著她看。
「不敢說是報答,只希望能解除你的一些痛苦。」又是一個節韻的開始,嵐兒又重新吹起了曲兒。
司將淳震駭住,嵐兒的內力已所剩不多,再這樣不知節制地輸給他,無疑是自尋死路!
然而,之所以那內力恢復得極慢,全是因為他用感情去干擾她修煉的緣故;目前她體內的內力至多只有三、四成而已,照這樣自殘下去,遲早會吐血而亡。
司將淳再一次意識到情況是多麼危急。他絕不要嵐兒舍身救他!若非得做選擇不可,他寧可是自己獨自承受所有的痛楚,也不要嵐兒傷著—分一毫。
「嵐兒,我叫你停止,听到沒有?」他嘶聲厲吼著,幾乎移動了固定著的肩傷,摔下床去阻止她。
嵐兒的臉色已是滲白隱隱透著青灰,顯示她的內力在過度消耗之中。
這時,司將淳怒極、驚極的吼叫聲,驚功了幽篁居外的人們。青史賢—個箭步,奔進門來。「怎麼了,你在叫什麼?」
「你來得正好,叫她馬上給我停止吹奏!」司將淳咬牙切齒地吼著。
青史賢簡直莫名其妙。嵐兒的簫曲吹得不好,礙他的耳朵嗎?他干麼大發脾氣?嘖,受傷的野獸真不好惹!
盡避心里嘟囔著,但他還是依了司將淳的吩咐。「嵐兒姑娘,看在他是傷患的分上,你就順著他一點吧。」他好心好意地勸說著,猶不如輕重,還以為他們倆只是鬧了意見。
嵐兒沒法兒依他。這個節骨眼上怎麼能說停就停?療寧曲未了便罷吹,肯定是會重挫司將淳的!
司將淳見她不听勸,心一橫,陡然下令。「把她的簫兒搶下來!」若非無策,他絕不會要人逗蟀兒的貼身武器,他心知那對她有多麼重要。
「沒問題,看我厲害!」青史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蘊勁于掌,朝她躍去。
嵐兒躲也沒躲,就任由他的手刀劈上玉臂,然後忍著筋麻骨疼,乘著青史賢愕然呆住的時候,勉勉強強地翻身上了屋梁。
可那陡然一震的力道,已讓她的臉色更形慘灰,動作也不如往常矯捷!
司將淳知道那代表什麼。
嵐兒的內息已亂、內力已減,再遇上青史賢以勁道相逼,而她又只顧著吹蕭療治他,不肯避開;在重擊之後,她的內傷當然便更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