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會後悔?」青史賢奇怪地低聲說道。
此時,嵐兒的簫音乍起。寒玉巧制的簫兒,在月光下泛著樸拙的清輝,沈紫的飄穗在風中款擺著,幽然的曲兒在夜里沈靜地回蕩。
青史賢攀著石牆的身子忽然一軟,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
「原來還有誘人入睡的一招。青史賢,我已經警告過你,是你自己不听的。」
司將淳對著青史賢趴倒在園園的背影呢喃,只希望明晨他見到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的模樣,不要太驚慌。
嵐兒邊展輕功,邊將寧神曲在宅子里低低地吹開。這些不會武的僕佣們,幾乎都在听到的第一串音符時趴倒,呼呼大睡。
一個摔著金燒瓷壺的小廝,也在行走的當兒瞬間睡倒了,典麗的壺兒砸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清脆的破裂聲在霎時沉靜的宅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不一會兒,宅里已無聲響了,嵐兒大膽地往前跨了一大步。
「嘖嘖。」這時,無限嘆惋的嗓音響起,幾乎讓嵐兒原地驚跳了起來。「真是可惜了一只御賜的金燒瓷壺!」
嵐兒張望著四周,小心戒備著。她差點都忘了,司將淳不會被她的簫音所惑。
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躲在不知名的地方,玩弄似地對她說話?他是不是想阻撓她離去?嵐兒根本解讀不了他的心思。
「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同你說過的話嗎?」司將淳隱身密處,語中帶笑。「我說過,會再與你切磋輕功與音學。今兒個可要請你不吝指點才好呵。」
听到那宛如戰帖的言語,嵐兒開始奔躍起來。然而夜太黑,這座宅子又太大太繁復,不管她往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尋,總是找不到出口。
嵐兒開始有一絲絲倉皇地躍向東南角。
「呵呵,這個方向不對哦!」
她一旋身,著惱地往對角的西北方赴去。
「嵐兒,你往柴房去做什麼?嫌冷嗎?冷了就過來讓我偎暖你!」司將淳總是不見人影,可那邪肆如嘲諷的嗓音卻如影隨形地跟著,就像是近在眼前、卻又找不著。
嵐兒的心,饒是再不動如山,此時也已被他提至咽喉。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被司將淳放在掌心中耍弄著的小玩意兒。他到底想要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戲耍地?嵐兒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只是騰躍著,著惱的感覺愈來愈強。她根本不曉得這座宅邸的格局,甚至在不斷施展輕功的時候,迷失了最基本的方向感。
最後,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嵐兒只好祭出下下之策,以力相擠,吹出了音律尖銳、蘊勁強大的金銷玉熔曲,試著將眼前的建築物整個兒地震垮——
司將淳初始不明白她在玩什麼把戲,直到發現地頭的石磚微微地開始松動,才發現嵐兒居然以命相拼。
「停止,嵐兒!」司將淳厲聲地出言阻止。「這里的屋舍都是有文章的,不值得你這樣傾力摧毀!」這純粹是過招,並非生死交關,不必盡毀內勁、盼求活路。
然,嵐兒不听勸。
惱了的她,只是固執地想走、固執地認定她非走不可;但那屋舍的牆中像是藏了鐵片般的頑強,在嵐兒好不容易震開一個小洞之後。她的內力也瞬間短缺。在她收勢停止時,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同時也襲上了她。
「嵐兒!」司將淳沖出來阻止她,卻只能剛好將她棉柔的身子骨,一分不差地納入鐵臂之中。
他強悍的氣息不由分說地沖入嵐兒的五髒六腑、筋脈血流。昏茫中,嵐兒只能微眯著星眸,望著司將淳的憂容,感覺到自己正在他的懷中失速地墜落。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司將淳怒吼地問著。「以力相拼、以命相搏,很好玩嗎?」都說了只是要切磋輕功與音學,為何她會看得如此認真?
嵐兒無法回答,在她意識迷離的前一刻,她心中想的是︰這是你逼我的……
第四章
這一次的清醒,有別于上回的拘束,嵐兒渾身充滿了舒暢。
睜開雙眼後,她幾乎是貪婪地躺在榻上,靜听著松濤與竹嗚環繞這座屋舍。
這里好靜謐、好舒涼,就像是相思林,有著安定人心的奇效。但是,嵐兒心里知道,她根本沒再回去過相思林。
她推被起身,想起暈厥之前,那令她心驚膽戰的經歷。然而,事過境遷,幾無喜怒的她,心情早已平復得恍如鏡面,不再那麼著惱躁動了。
嵐兒下了榻,環顧屋內。這房間,儼然比她之前棲身的清風閣更有特色,氣勢迫人、氛圍雄沈;不過屋外的松濤竹嗚,倒是沖淡了這種壓迫的感覺。
嵐兒走出屋舍。屋外的門上懸掛著一塊烏沈木匠,以氣勢磅磚的楷書,描金繪寫著「幽篁居」。
「幽篁,是指深邃的竹林。」嵐兒輕吟著,細細解讀。
丙然,密密實實地包圍著這座小跨院,就如同那木匠上所寫的一樣,是風節清高的竹林;而竹林外,又有挺拔入雲的寒松,捍衛著這幽境的寧靜。
嵐兒發現,竹林的前方,有道頒長的身量,月下玉樹臨風地佇立著。光是望著那背影,她就能夠準確地回想起那人的湛然青眸。
不容錯辨,那是司將淳!
她猶豫著自己該不該出聲喚他。司將淳的身影,此時看來竟是那麼孤單寂寥,嵐兒幾乎完全忘了,之前他才如同貓捉老鼠般地捉弄過自己。
「回房去,這里風大。」背對著嵐兒的司將淳,早已察覺到她的存在。
他的口氣是那麼平和,甚至可說是冷淡,不復以往調侃戲弄的熱度,這讓嵐兒微微一愕。她原是心計全無,天生就有輕信他人的弱點;不擅記恨的她,此時已完全忽略了她曾見過司將淳邪情佻達的一面。
「這里又是哪里?」被他一漠視,嵐兒怯怯地問道。
「幽篁居。你剛剛看到那塊木匾了,不是嗎?」他的口氣好冷漠,惹得嵐兒心口有過一陣奇異的痙攣。
「你現在內力盡失,最好別到處走動;要是染了風寒,那就雪上加霜了。」
「內力……盡失?」那豈不等于她的「嘆情簫」毫無用武之地了?
司將淳轉過身來,面對著嵐兒微微著慌的容顏,不同于之前的熾燒又調笑的青眸,此時的他,眼神冷然得像是陌生人。
嵐兒不由得有些奇異的驚慌。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覺醒來,司將淳竟用前所未有的冰冷態度面對她?她真的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的感覺之外,仿佛還有著沈甸甸的壓力扣著心口,令她感到不太舒服。
「對,內力盡失,幾乎都是因為你試著用簫音震倒屋舍,所留下的後遺癥。」司將淳掀著濃眉,薄責嵐兒。「我不是跟你說過,那只是在切磋功夫而已嗎?為什麼你會不顧一切地使出內力,與我相拚?」
他飽含怒氣地說著,其實其中大部分的怒氣,都是針對自己而發。
他早該知道,像嵐兒這樣冷然的人,一旦逼急了,根本是听不住勸;她只會依循最直接的辦法解決困難,而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考慮那樣做是不是會傷害自己,
都是他的不慎,使得嵐兒喪失內力,但他也微惱嵐兒,為何如此開不起玩笑。
「我……」嵐兒詞窮,垂下臻首,說道︰「我也不曉得,可能是因為我以為你不讓我離開,又或者是……」她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慌,現在仔細想一想,那些邪魅的、詭譎的戲弄,都像是夢境般迷離,她根本抓不住一點真實的感覺。
當時,她一心想避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