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受不了見不到什麼?
紫素疾奔回房之後,將門扇緊緊扣合,小背包往床上一甩,背靠著門板緩緩地滑坐在地。
充斥在她體力的,是無力感,完完全全、無處著力的無奈。她做錯了什麼?抑或有什麼不對了,才讓丁岩再次對她冰顏以對?
自從那天去丁岩家撞見出人意料的一幕之後,他的態度全改了。俊顏在冰封之下,他沒再正眼瞧過她一次、沒再體己地跟她聊幾句;雖然早有預感,她的心仍被他的冰刀般態度刺得傷痕累累。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的要求並不過分,只是想知道個中緣由;但是苦苦追問,也沒能得個讓她心服口服的答案。
時間在她追、他避的迷藏游戲中流逝,始終沒有結論。
然後,暑期過去,學校開學了。然後,楓轉紅、葉發黃、繁花盡調,秋天過去、冬季就來。
蘇虹霓游學回來,沒跟她搶回這工作。听說是在國外邂逅了一個A•B•C,人靚不說,更有恆產。她天天勤寫電子郵件、勤上網TALK,大談遠距戀愛。
紫素不關心、不在意,這事兒跟她沒關系。只是,在听到"遠距戀愛"一詞時,心下不免惻然。
有形的距離怎擔得了這個"遠"字?
而無形的距離,就是人在咫尺、心也天涯,那才真的遠呢!
既然蘇虹霓看不在眼里,她便順理成章地做下去。
紫素蜷曲著身體,緊抱雙膝,幽幽地回想前幾天,她終于忍不住,找上丁岩的情景……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理睬我?"單刀直入,她一貫柔柔地道。單純與直接是她的行事方式,婉曲柔和的風格卻不至于讓她咄咄逼人。
丁岩默然不語。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你不開心?"她的淚已然盈眶。
"沒有。"
"還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讓你要這樣疏遠我?"思前想後,好像有句話犯了他忌諱。
蘇虹霓說過,凡是向丁岩告白的女孩,沒一個有好下場,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細細思來,也許吧,也許就是在丁勻絲警告她別愛錯男人的時候,她一時情不自禁,說了丁岩不會讓她錯愛的話語,把自己心底潛藏著的最深情感訴出,所以犯了,他大忌。
至真至純的感情,怎能說是忌諱?紫素想得額角偏疼。
"不是。"他額上青筋浮跳。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不理我?"不跟她說話、不看她一眼,完全的排拒、完全的隔離,不是傷人心,會是什麼?
她委屈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溜溜地滾了下來。
"不要哭拿眼淚對付我最不公平,"丁岩不耐地低吼。"反正你記牢了那個女人警告你的話就沒錯!"
後來紫素放他走了。從他全然不買帳的語態中,她知道是問不出什麼結果的。
事實上,每當她凝睇丁岩的時候,他那飄然的身姿和氣息都讓她想起浮流的水、不定的風,意象那麼自力隨意,她小小的掌心怎麼可能拘得住?
紫素惘然。
丁岩究竟是怎麼想的?他無情地不給予她任何回應、隨她猜測他的心也不理。她以為他就是不在乎她、眼里沒她,但總是在最最絕望的時候,卻又捕捉到他歉然多情的眼神。
是的,他抱歉,而且他對她有情!紫素雖然傷懷,但不至于連心眼都鈍了。當她猛然回神或抬頭的時候,她總會遇上丁岩的眼光;在他猝不及防的剎那間,她窺進了他的真實內心,是與他刻意疏離冷漠的態度天差地遠。
于是,因為他,她苦里有了甜,甜里攙了苦,心緒忽起忽落、重起又重落,苦更苦、甜更甜了……
為什麼不理會她?為什麼不理會她?她執著地逼想著。
他該不會是因為被她看見家中的情形,所以自卑了吧?
紫素隨即否認自己的胡亂推測。不、不對,丁岩瀟瀟灑灑,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自信直率的氣度,決計不是那種動不動就怕別人看他不起的人。
何況,他那句"反正你記牢了那個女人警告你的話就沒錯"的低吼,也似乎有著與自卑感截然不同的深意,他似乎不要她愛上他。
這是他不理會她的理由嗎?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紫素想得頭痛欲裂,依然沒有解答。
由于紫素已熟悉了餐廳的工作,手腳也伶俐許多,再加上學校開了課,打工得配合上課時間,所以她已經不再獨佔離峰時間唯一一個工讀生的名額。
這意味著她不再常有與丁岩獨處的機會,也意味著他們之間常常隔著很多人,其他的工讀生、正式員工、覓食的顧客……等等。
這天午餐時間的"風華國際旅館"中式餐廳,正如以往一樣人聲鼎沸,可是卻來了一個氣忿難平的不速之客。
"紫素!"黎父氣沖沖地跑進來,對著滿屋餓肚子的客人與穿梭在他們之間的紫素大叫。"跟我回去!"
"爸,"拿著MENU、點菜單、開始跑外場的紫素訝異得不得了。
雖然父親再三表示他絕不贊同她打工的意見,也一再重申好女孩不該在外頭拋頭露面的舊式規條,但是在她的堅持之下,他也氣得有些彈性疲乏平時也只是隨口念念、不再干涉她了,今天為什麼又突然發起威來?
"你存心要我丟光老臉是不是?"黎父吼得驚天動地,完全不顧周遭人的眼光。"昨天局里幾個女警到這里來聚餐,看到你在這里招搖的模樣,一個個跑來問我︰黎老,你家大女兒不是端莊得很嗎?不是就讀很有前途的S大嗎?為什麼在餐廳里穿著開擦旗袍、替人家端盤子?每個人都一片好心地要我快把你帶回家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貽笑大方。你看看,別人都這麼說了,你還不听從……"
"爸!"黎紫素被人看得不知如何是好。打工打得理直氣壯是一回事,但無端成了大戲里的主角又是另一回事。"爸,你先回去,我下班回家再跟你說。"
"不必下班回家再說,你現在就跟我走!"一想到同事們爭相詢問、嘲弄的口吻,黎父就咽不下這口氣。他愈罵愈上火,索性新仇舊恨都挖出來說了。"我警告過你多少次?女孩子少到外面來拋頭露面!你看看你自己,這是什麼模樣?短裙像簾子、一身酒紅活像個大三八,以前的高雅氣質蕩然無存,你就是不听我說的話……"
"怎麼回事?"經過其他工讀生的通風報信,餐廳經理丁岩迅速從辦公室走出來控制眾人竊竊私語的混亂局面。"這位老伯,你有什麼事?"
"這是我爸爸。"紫素難堪地低下頭,不自覺地偎向他身後尋求保護。
她下意識的動作太明顯了,黎父一下子就看穿背後的意義。他恍然大悟地斥道︰"好啊,原來就是這麼回事。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突然有那麼大的膽子跟我作對。原來是因為結交了壞男人,把你給拖下去了!"
"爸!"紫素喊得很無力。"你不要亂講。"
"老伯,不如你到我們後頭的辦公室,我們好好談一談。"丁岩平靜地說道,一貫的面無表情,沒有被侮蔑的倉皇。"請!"他手臂劃開一個完美的弧度。
"不必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黎父的怒氣只針對他心目中不成材的女兒發作。"紫素,你現在就跟我回去,否則以後別說後悔!"
"我不回去。"紫素脹紅著小臉大喊。她愈想愈荒謬、愈想愈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要因為幾個三姑六婆的品頭論足,就失去我的自由?她們是我的誰?她們怎樣說我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