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紫素不同!她的淚泉完全誘發了他體內莫名的保護欲。白皙無暇的她只是那樣垂頭喪氣地坐著,淚珠滴溜溜地滾落著,沒有哭鬧、沒有泣訴,便讓他極端心疼與不舍。
丁岩心湖中最巨大的冰山融了、化了,瞬間泛濫的情潮把"遠離紫素"的決定徹徹底底地淹沒。
現在,顧不得其他,他只想知道她為何而哭?如何止掉她的淚泉?
丁岩嗓音暗啞、輕柔,冷絕不復見。"怎麼了?"
紫素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已沒有多余的心力去探究他的轉變。她只想好好地靠他一靠,一解傾訴的渴望。"我到底在做什麼呢?"
"嗯?"他來到她面前,由上而下俯視著她落寞的姿態。
"我到底在堅持什麼呢?"落落大方是紫素一貫的風格,但是在丁岩面前,她只能倦縮回無助小女孩的模樣。她雜七雜八地說道︰"我在家從來沒做過這些事,我什麼都不會,我只會給阿桑添麻煩,我在這里一無是處……這樣的我,到底在這里做什麼呢?"
丁岩未答腔,靜靜地望著她捂著雙眼,靜靜地听她紊亂的陳述。
"爸爸不贊成我來打工,他說我只要繼續念書就好了,廚房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反證我做也做不好……事實看來,的確如此。"紫素不斷地反問自己︰"我在做什麼呢?我拼命堅持又是為了什麼?連我自己也不了解!"
如此沒有條理的發泄,丁岩听不出事情全貌。然而在他看來,她會這樣,只是因為壓力太大,對自己欠缺信心罷了。
他的大掌自然而然地拿下她的帽子,罩上紫素頭頂。不必經過事先的學習,他便知道她需要什麼、該如何安撫她,一如深奧難測的生命潛能。
"你需要的,只是更多練習的機會而已。"他的口氣中,終于釋放之前拼命壓抑的熱度。"做任何事都沒有什麼技巧,不過是熟能生巧。"
紫素驚訝地抬起頭,圓晶泛光的烏溜大眼望定他。
她所需要的支持與鼓舞,竟然來自之前排拒她、讓她失望透頂的丁岩。
眼神交會之時,兩人都明明白白地看透對方眼中的狂野悸動,收不住也掩不了,一道溫度極高的激流沖刷入彼此的心房,帶來激蕩震撼的感受。
安慰的話語,人人會說;但是能一句話激起心底浪花的,世間又有幾人?
除非是與自己心靈相通的有緣人。
知音難尋,知己難求棗這句話清清楚楚地躍跳上兩人心頭,同時又是一悸。
"謝謝。"紫素驀然口千舌燥。
他冷顏以對是一回事,眼光熱切又是另一回事,丁岩對她的影響力無遠弗屆,寒冰炙火,同樣教人承受不住。紫素易感的少女心,被這這心火燎燒得更猛更烈。
丁岩沉默不語,只是以深沉而專注的神情凝定她,仿佛她是世間唯一。
"藥膏給我。"長長的沉默之後,丁岩終于說。
他俯,端看她青紫交錯的淤痕,姿態是謙卑的,意象是瀟灑的,宛如踏浪而來的男子,衣抉飄飄而身形輕盈,只留下靜默的凝視,便欲乘風而去。
忽然想伸手,抓住這深深的不確定感……紫素的心莫名地擰痛。這樣的他,怎麼可能不催人情生意動?
她的心思,早在初會乍見的剎那,不顧一切地懸上他!
"我幫你擦藥。得用力推揉,淤血才會散得快。"
紫素無聲順從他,只有在指尖微觸時,驚跳一下。
啊,他的態度一直是冷的,沒想到指尖的熱度竟是如此的燙炙人。他也是有熱度的,而且熱度比人強。
紫素猛然頓悟,丁岩只是少個宣泄的出口罷了,他的喜怒哀樂、慎痴愛怨都鎮在他的冰顏之下,不知為何。久而久之,堆積的情感形成高壓的熱源,只能透過薄薄的體膚,緩慢而無奈地往外發散‥
她想起蘇虹霓的話。"好想成為釋放他熱情的女人……"雖然俗氣得可以,但都足以代表她目前的心意呵!
紫素乖乖地任他打點。無語交流中,兩個年輕男女打破了過往刻意設下的藩籬,往對方無形地跨近一大步。
終于探觸到他了…一直希望與丁岩更接近的紫素吁出一口氣,在願望初初實現的同時,秀顏驀然染上郝澀的紅霞。
終于!
※※※*
背起攝影專用背包,丁岩今天不到"風華中式餐廳"報到。出了家門口,他反而是往另一個方向出發。今天的目的地,是"宏凱出版集團"。
"你在這里坐會兒,鞏先生很快就會過來。"由于他之前已經來過幾次,接待小姐不須先經請示,就直接把他延請入會客室。
丁岩頷個首,靠向落地窗邊,靜靜在原地等待。
餐廳與攝影,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他一個人、一雙腳,橫跨兩個軋不上邊的領域,全拜機緣所賜。
他年齡不大,二十有六,因為必須自行負擔生活費用的關系,有好些年的工作經驗。最初,他是在"風華國際旅館"打工,老板特別看重他;後來中式餐廳開幕營業,亟需人手,又缺個領事的頭頭,老板便把他從老班底中抽出身,將店務交給他打理。
其實,"風華國際旅館"既屬本市數一數二的觀光飯店,旗下的各大餐廳自是高人一等;他承蒙提拔,以一個資歷尚淺的新人主事于中式餐廳、為"風華國際旅館"平添風采與營業額,已是極高的殊榮與成就。老板已然明言,待他完成s大的夜間推廣教育課程、生活重心全然投注在事業上,便要將旗下所有餐廳交由他全權發號施令。
那時,只要循規蹈矩地做著、管著,為"風華國際旅館"打定江山,一生吃穿用度而憂!
然而,長久待在"風華",並非他所願。償還人情的壓力、緊迫密閑的空間,都讓他感到窒息;丁岩不是甘于被局限在既定框框中的男人,再豐厚的酬勞都留他不住。
事實上,他極度渴望自由、極度渴望掙月兌長久以來加諸在身上的種種束縛,他想要飛翔,看遍千山萬水!
遠遠出走,絕對是遺傳自父親當客人憤恨的脾性。這仿佛是一種奧妙的基因密碼,被給予後,在他的體內不斷復制、不斷加強,卻無力違抗、只能遵循、
他已然計劃好,不管如何,存夠了起航的旅資,就要遠揚天下!
然而,攝影的機緣開始在兩年前,"宏凱出版集團"正在籌備一套餐廳導覽手冊,剛好挑中"風華國際旅館"的中式餐廳當介紹標的之一,而派了一組攝影人員來取景。雙方交談甚歡,攝影師甚至出借他的照相機,讓他試拍幾張玩玩,沒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
經過一連串的介紹與引見,他成為"宏凱出版集團"的儲備人才之一,頗受重視;非但給他免費的受訓課程,還發配一套攝影器材,供他模索研究。
從此,他的生命出現轉機。
他依然嚴肅、依然落寞、依然冷淡、依然寡歡,但是一旦思及攝影、言及攝影、涉及攝影,他的生命熱度與光彩,還有那早夭的孩子氣與充沛干勁,便會表露無遺。
雖然走遍天下的終極夢想一時半刻之間不會實現,但攝影這門有趣的學間與興趣,起碼了解他在密閉式環境下的苦悶與煩慮,使日子多了變化與鮮味,不致難捱。
在這方面,他是得天獨厚、異常幸運的——老天爺仿佛要補償他生命中的其他缺撼,而在這方面厚待他許多。
"丁岩,你來了。"向來賞識他的鞏先生很快便來到會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