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你怎麼忽然回來,你不用讀書嗎?」蘇母一邊看著牌,一邊問道︰「身上有沒有錢?快掏出來給阿母翻本!」千帆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是該為父母親平安沒事而感到欣慰,還是該為眼前靡爛的景象而傷心?
這時,提著兩大袋行李的程驛也來到蘇家了。之前沒听到千帆的慘叫聲,他知道蘇家不會有事,不過他看到自己預期中的和樂家庭竟然是這副模樣,也愕住了。
接著,一簇火苗在他胸臆間燃起。
程驛把行李重重地放在地上,老實不客氣地問千帆︰「你所愛的家人,平時就是這樣過日子?你努力賺的錢,就是為了供這些人在牌桌上花費?」
「他們不像你所見的這樣。」千帆虛弱地反駁。
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
「那他們應該是什麼樣子?」程驛不悅地反問道。他相信眼見為憑。
千帆咬了咬下唇。她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原來這個家跟她離去之前一樣,一點都沒變,爸媽還是沒想過要振作。
「請問令堂大人是哪一位?」程驛語氣不善地問。
「在那邊,穿著碎花洋裝的那一位。」千帆為他介紹。
程驛臉更沉一分。蘇母長得肥肥胖胖,在牌桌上搓牌搓得臉都油答答了,可是看看他身邊的千帆,瘦不啦嘰。這個媽怎麼當的?等女兒拿錢回來供養她,結果肥了自己,瘦了千帆。
「令尊呢?」
「在沙發上睡覺的那位就是。」千帆突然覺得好羞愧,程驛來到她家,看到的居然是她最恥于被人看穿的一面,也許他現在對她的印象,又退回一開始最惡劣的程度。
程驛不屑苟同地看看那個爛醉如泥的老男人。這種家庭,居然能讓千帆勞心又勞力,他實在為千帆不值,想起她在他懷中落下的傷心淚,他更是心里一把火。
要不是看在千帆的面子上,他會馬上跳起來踢館。
「窮人真討厭!」程驛輕蔑地把以前的經驗與眼前的景況作出連結,下個結論。「貪錢又不知上進,實在有夠討厭的!」
千帆的心驀然一涼。她也是窮人,所以她也惹人討厭……
「大姐,你回來了。」從二樓走下來一個抱著「數學速解一百」的書呆子,如釋重負地奔向千帆。「你終于回來了。」「是啊,我回來了。」千帆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隨即緊張地抓著千葉的肩膀。「你在電話中告訴我,媽跟爸差點拿刀殺起來了……」
「你不要听千葉亂講!」蘇母耳尖,馬上闢謠。「我哪會拿刀要跟你阿爸打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千帆緊張得都快窒息了,程驛不著痕跡地摟著她的腰,給她支持的力量。
「哎唷,我們一開始是有為錢吵架啦,我想說你寄回來的錢怎麼一下子就空了?不過後來陳太太送來一盤炸好的香腸,我說要切斜片,你阿爸說要剖半片,一人拿一把菜刀搶著切,啊講話大聲一點听起來就像吵架嘛!謗本沒事,都是千葉看不清楚就跑出去跟村長伯說,硬把我拉回娘家,還打電話去跟你亂講!」
切……香腸?
拿刀……互砍跟拿刀……切香腸?
兩者之間,相差何其遠?
千帆覺得兩腿一軟,從程驛的手臂中往地上滑坐下去。
「千帆……」程驛趕緊蹲下來扶住她。
「姐,對不起……」千葉推推如酒瓶底般厚的眼鏡說道。
「真的只是因為切香腸,沒有別的?」千帆已被折磨得有氣無力。
「他們是這樣說的。」
千帆爬不起身。天哪,她哭了一個晚上,居然是為了這麼烏龍的事!
程驛額邊青筋已經微微在顫動。事情如此簡單可笑,那麼之前千帆掉的淚又算什麼、又值什麼?
千葉解釋道︰「不過後來村長伯真的曾過來調解他們。」
切香腸有什麼好調解的?干脆不用切就直接抓過來吃不是比較快?程驛撇撇嘴想。
「怎麼調解法?」他之前看過寧遠村的相關資料,程驛記得檔案照片中,村長伯是個看起來不怎麼有智慧的老先生,他懷疑他有什麼好辦法可以調解家庭糾紛。
千葉對著千帆作交代。「村長伯拿了三千元,給爸買酒喝、讓媽上麻將桌,他說他們有事情做,自然就不會找對方的麻煩了。我想想也對,所以……可是媽剛剛好像又輸了九千元……」
三千加九千,等于一萬二!千帆腦中突然被這往上追加的債務嚇得一片空白。
程驛從一進蘇家大門,不滿就不停地在累積,現在澄清的這個烏龍事件更讓他心中火氣大增。他想,他就要破口大罵了。
可是,能罵嗎?
他微傾頭看著嬌小的千帆,她似乎不生氣,臉上只有認命與包容,看著家人的眼神中有著愛意與微笑,還有深深的信任。
吧麼?她嫌被這個烏龍事件整不夠啊?
「這是什麼啊?」千葉的注意力轉移到那兩袋行李上。「要不要我幫你提上樓?」
嗯,目前為止,看來蘇家除了千帆以外,只有她弟弟還可以,程驛想著。
「呃,這是要給你的。」千帆回過神來。「這些是我這位雇主程先生的舊衣服,質料跟樣式都很不錯,也滿新的,所以我向他要回來給你穿……」
「哦,舊的。」千葉不憂亦不喜地重復,慢條斯理地收下。
千帆知道千葉不是故意嫌棄,但還是習慣性地安撫道︰「將就一下吧,等我們家的情況好一點再買新的。」
程驛听到千帆的囁嚅,對蘇家連最後一絲好感也消失了,他決定再也不要按捺他的火氣!
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一家人?
老子醉酒、老娘愛賭錢,還有一個只會捧著本書、眼楮卻像被什麼糊住的大男生,父母持刀,剁的是砧板上的炸香腸,還是活生生的人肉都分不清楚,一通電話就搞得千帆雞飛狗跳,這算什麼?
程驛無視千帆為事情真相大白、沒發生憾事而柔和下來的臉部線條,只是一心一意決定——他看不順眼,所以他要發飆了!
程驛站起來將行李袋從千葉手中搶下,往外一丟,然後沖上前去,一腳踹翻了兩張麻將桌,順手拿起在一邊的冰水潑醒酒醉的男人。
客廳里頓時亂成一團!
「啊,我差一把就糊了!」蘇母尖叫。
「我這輩子難得模到一把那麼好的牌耶!」一位老公公顫巍巍地吼。
「發、發生什麼事了?誰用水潑我?為什麼突然涼了一下?」蘇父彈跳起身。
「程驛!」千帆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站了起來。「你干什麼?」
她連忙跑進浴室里,先抽條毛巾讓父親擦擦臉,然後去幫忙把牌桌重新架好。
「千帆,過來!不準你去幫他們的忙。」程驛換個對象,怒氣沖天地罵著一屋子瞪著他看的老老少少。「告訴你們,我受夠了,你們叫千帆回來,說什麼一家子吵翻天,害她哭了一整晚還趕了回來,目的就是要讓她看你們怎麼敗她賺回來的錢是不是?」
千葉站得離程驛最近、事情又是因為他這雙不中用的近視眼引起的,他不禁害怕地看著程驛,縮了縮。
「你、你是哪里來的土匪啊?敢來我家大吼大……」蘇父的回嘴,在程驛變得陰沉的視線下萎縮成氣音。
看到程驛大噴怒焰,千帆昏昏的腦子才清楚憶起,程驛昨晚還為了「台中美術館土地收購案」搞砸的事而不悅,他今天是打算把氣帶到這里來發嗎?
千帆懇求︰「程驛,不要對他們大發脾氣,你會嚇到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