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千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你既然為皇達地產做事,為什麼沒到那里去上班,要待在家里呢?」
千帆此言,真的是問到程驛的痛處了。
誰說他不去?他是不能去啊!
程驛想起老爸老是把他當作是皇達地產的洪水猛獸,他一去皇達本部好像就會搞垮皇達地產似的,就不禁氣惱。其實,他也很有運籌帷幄的本事啊,只是每次他出馬,都剛好遇上一些不肖賣主,老是想哄抬價格,他若不拒絕,難道還任他們予取予求、當他是冤大頭不成?
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要講給千帆听,還挺耗時的。程驛張口欲答時,書房的電話突然響了。
程驛順手接了過來。「我是程驛。」
「啊你好,偶素台中美術館那邊的王太太啦。」電話那頭傳來台灣國語,不時客氣地嘿嘿笑。
「你好。」程驛滿臉風暴,他幾乎可以猜到她這時打電話來所為何事,他已經有過太多次經驗了。
王太太,也是他這次收購行動的地主之一。她的土地,正好就位在收購的十二甲土地的邊角地帶,面積不大,不過少了那一塊,根據法律規定,主題樂園是不能動工的。
程驛先發制人。「王太太,你沒忘記明天下午要簽約吧?」
「啊,我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我的那塊地,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用再多一點的錢來買?」王太太貪心地說。「剛才‘廣儷地產’的人來過,跟我們說,如果我們把地賣給他,他可以給我們每戶多一百萬的錢……」
懊死的廣儷地產,老是跟皇達地產搶生意!
程驛眉心一蹙,就要發作,可是一看到千帆兩眼發直地瞪著他猛烈起伏的胸膛,露出害怕的模樣,便努力按下怒氣。
他不想嚇著小不隆咚的她!
他用盡生平最和氣的語氣,對這個該死一百遍的貪心婦人道︰「王太太,請你不要凡事往錢看。在我們的交易中,還包括了皇達地產會幫你們一家找到適合居住的房子,再將房價壓低兩成,你得到的優惠可不只一百萬。」
這個王太太,說什麼要學孟母三遷,讓她兒子耳濡目染,硬是要找位在台中一中附近的房子,之前還差點讓他忙翻了。
現在幾乎大事底定,房子也找到了,她才在那里亂吼亂叫,推三阻四,這教他如何能不生氣。
「啊這個我知道。我沒老公,我兒子又沒爸爸,我們很可憐,難免想要多一點錢在身邊……」
「要錢可以,除非你不要那個房子!」程驛的語氣開始轉為強硬。
「我可不可以錢也要、房子也要?」電話那頭,王太太涎著臉問。
「不可以!」他說一不二,沒有轉圜的余地。
「那我可能暫時不能簽約了。」王太太故意恐嚇一下程驛,看他會不會「知錯能改」。
程家人哪會隨便任人擺布?
哼,門兒都沒有!
「隨便你,死八婆,都拿去賣給廣儷地產好了!」程驛對著電話狂吼,然後使勁摔下話筒。
千帆差點被這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給嚇昏了。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整座歸雁別墅都是程驛憤怒的回音?「程先生……」雖然喊「程驛」已經喊慣了,但是每次程驛一發怒,千帆還是會緊張不已,胃部微微抽痛,直覺地喊他「程先生」。
程驛憤怒地踩重腳步,回到書桌後重重坐下,頭微仰,瞪住天花板,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
為什麼有些人就是這麼討厭,特別是窮人?
為什麼給了窮人一塊錢,他們就會開始貪求起另一塊錢,而不顧之前的承諾?
每次都是這樣,把自己的土地想得多麼重要,拿要賣不賣來當作要脅他的條件,從不想想市價、不想想他開出來的條件已經很優渥,更沒有一點商業道德,就只會向錢看齊!
還有,該死的廣儷地產,為何老是跟皇達地產過不去?皇達地產相準哪塊地,他們就來搶,這已經不是頭一次了。在商場上,要賺錢就要搶客戶、搶資源沒錯,但他們干麼三番兩次找他當上皇達地產的替死鬼?倒霉死了!
程驛愈想愈氣,整個人散發出騰騰的殺氣。
千帆看他這樣,全身肌肉僨起,額上青筋爆跳,好像隨時要一掌拍碎桌子,就想躲開,但心中卻有個更強烈的聲音,要她上前去安撫程驛。她直覺地知道,程驛需要的不是旁人畏畏縮縮地逃走,而是了解的勸慰。
千帆走上前去,朝程驛伸出一只撫慰的溫暖小手。她的動作,讓程驛胸臆之間的熊熊烈火緩緩地熄滅,他將仰著的頭轉正,認真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吞沒千帆,慢慢地遞出他的巨掌,迎接千帆傳遞過來的關心。
兩手相握的一剎那,炙燙的交接處起了微妙的化學變化,程驛與千帆的心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動。程驛正想將千帆攏進懷抱中,填補空虛時——
「千帆!」歡姨沒敲門,突然走了進來,打破了靜謐的氣氛。
程驛率先放掉了千帆的手,卻在千帆的眼中看到一絲受傷的神色。
歡姨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洶涌暗流。她只知道,整個歸雁別墅都听得到程驛方才的狂吼,後來雖沒聲音了,她卻擔心少爺是不是把千帆當作出氣筒,揍個半死。
其實愈到土地收購定不定案的這幾日,蒙程藍二小姐的提點,她就格外注意程驛的動靜,免得他做出什麼害人害己的傻事。
「樓下有你家人的長途電話,是你弟弟打來的。」她告訴千帆。
千帆詫異,家里怎麼會突然來電?她心中依依的情感告訴她,她不想在這時候離開程驛,但是長途電話每耽擱一秒都是錢哪!錢錢錢,蘇家哪有那麼多錢讓她邊猶豫邊敗錢呢?
再說,若不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千葉是絕對不可能打長途電話上來找她的。
千帆掙扎了一秒,終于放棄安撫程驛心情的舉動,轉身欲走。
程驛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如他所想,千帆對他,只在于眼神的追逐,再多的,只怕是沒有了。他用力將椅子一轉,背對著她們,兀自生悶氣。
千帆行經歡姨的身邊時,听到歡姨突然壓低聲音道︰「接完電話之後,你就回房里去。少爺的心情,就屬今天最不好,你別來惹他,以免被罵。」歡姨是好心,卻不自知她撞門而入的剎那,打斷了什麼。
是嗎?她不可以理程驛嗎?
千帆若有所失地回頭看著那怒火高張的人影,他轉過身去了,椅背遮住了他倔強的身影,宛如在拒絕她的關心,千帆看了就難受,但……
歡姨懇求似地朝她點個頭。
千帆莫可奈何,也只好下樓去接電話了。
***
千帆離開程驛的書房,走到樓下客廳時,果然看見小茶幾上的電話訊號燈正亮著。
她走上前去,拿起話筒、按下按鈕。「千葉?」
回應她的是嘟嘟嘟的聲音,想來是千葉等太久,徑自斷了線。千帆想了想,遲疑地撥號回台南老家。
「千葉嗎?」
「大姐,是我。」千葉四平八穩的聲音透露著不安。
「家里出了什麼事嗎?」千帆急急地問。
「你寄回來的錢,媽跟爸嫌不夠,都說錢被對方藏起來了。下午他們還吵得要拿菜刀互砍,結果被村長伯勸下來了。」
千帆听得心驚膽跳,不自覺地抓緊話筒、放大聲音。「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不曉得。」千葉也才十七歲,恐怕也被嚇呆了。「可能是爸爸多喝了兩杯酒……」
「現在呢?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