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鳴哥,你怎麼了?」季儂推推他的手臂。
「沒什麼,你說好就好。」季鳴收起黯然,給妹妹一個寵溺的微笑。「對了,爺爺說你回國是要幫他分擔工作的,你怎麼反而偷起懶來?」
「我是要工作呀。可是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為了以後的日子著想,我想爺爺不會跟我計較這些的。」季儂別有用意地說,努力笑出最純真的笑靨。「季鳴哥,不如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旅行休息,然後再一起回‘立萬財團’上班,你看怎麼樣?」
季儂的話,無形中再扎了季鳴一下。
他懶得辯解了!到現在還是有很多人誤解他不進入家族企業是因為采瞳的緣故,其實不然。在季鳴的心里,只是想向祖父看齊,靠自己的雙手打下一片天;當然,采瞳的存在不無影響,她的確加深了他離家的決心。
如今從表面上看來,他們似乎斷得一干二淨,而他也回到祖屋居住,于是開始有人像季儂這樣,游說或刺探他回「立萬企業」的可能。更有人冷眼盯著,怕他是回來奪權爭產的。事實上,他從未考慮過把自己拴在包氏;因為他永遠相信,他的未來將與采瞳一起創造,即使他們現在弄成這樣……
季鳴蹙著眉的俊臉落入季儂的觀察中。果然!他還是忘不了凌采瞳。季儂的指甲戳入掌心,可見她努力得還不夠,所以那女人才會在他心底依然殘留痕跡。
她不容許有這樣的事發生!
包季儂想起今晨才送到面前的調查報告。報告書里寫得十分詳盡,把季鳴哥與凌采瞳以前交往的點點滴滴全記上去,包括凌采瞳狐媚惑人的卑鄙手段、他們相識的地點以及一起出游過的地方。
看完報告,她怒火狂燒。她要奪回完整的季鳴哥,而且要剝掉凌采瞳的魅影。她打算拉著季鳴哥一一走訪那些地方,用他們全新的記憶取代他跟凌采瞳的。雖然再走這一遭季鳴哥會很難受,但是為了讓她更快更徹底地取代凌采瞳的位置,這是惟一而必須的手段!「走嘛走嘛,季鳴哥,趕快回房間換件外出服。」她拉著他的手離開。
「少爺——」丁伯無力地叫著。他老了,連呼喊都像呢喃,試圖阻止卻始終力不從心。「順便拿點簡便的行李,我們到你就讀大學的台中玩一玩。」她更用力地扯走季鳴哥。「少爺——」可惜他腳程不夠快、追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季儂如願以償。看著少爺被她強拉著離去的背影,丁伯不禁擔心,季儂小動作頻頻,詭計又多,她搶奪季鳴少爺的心會不會也這麼強悍蠻霸?最糟糕的是季鳴少爺連一點警覺心都沒有!他是不是該換個方向著手,以便防止季儂破壞成功?
丁伯在近乎絕望的情況下,想到了采瞳。
揮別季鳴溫暖的懷抱,要想不掉入頹喪的深淵,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也許是以往六年,采瞳也心甘情願地當一只從不抬頭的鴕鳥吧,她隱約曉得如果季鳴離開她,她將會很難過很難過,卻不曾認真逼自己去想象難過有多深……
采瞳抬頭遙望天際,深呼吸一口氣,胸口依然梗著硬塊,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樣;她的身側少了個人,體內卻仿佛連心都遺失了。
寂寞如影隨形,孤單片刻相隨。
當整個靈魂空虛得幾乎枯萎,當她伸手再也抓不到那具溫熱的軀體,意志一天天地消沉,采瞳告訴自己;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既然上帝安排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時,都是孤零零的來,又怎麼可能會有克服不了的寂寞與孤單?人,本來就是獨立的個體啊!為了恢復獨立的天性,她發了狂似的投入工作,想用超重的工作量麻痹自己的感覺、填滿每一分可能想起季鳴的時間。所以,當她听到言鎮提起有個極具挑戰性的case,必須離開台北幾天時,采瞳毫不考慮就替自己報上了名;她強烈需要工作,也強烈想要離開台北透透氣。熟料,當卷宗送到她跟前,她才曉得原來自己一心爭取的出差機會,是在——台中。台中呵台中,這個地名將她陷入六年前的回憶中。采瞳原本想借著出差的機會讓自己更忙碌、更沒有空去回想接二連三發生在身上的事;沒想到這一離開,卻又來到讓她感觸良多的老地方,該說是陰錯陽差,還是情劫難逃?
辦完了正事,采瞳站在台中市的街頭,不知何去何從,只好隨便走走。她想起出發前,清芬悄悄地拉住她的一段對話——「采瞳,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叫言鎮換個人替你去?」清芬似乎很怕她撐不住,時時刻刻都在關心她的動向。
「不用了,我很好。」
「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一個人搞定這個case,順便出去走一走、靜一靜。」她也有她想獨自舌忝舐傷口的堅持。
清芬遲疑地問︰「是不是因為包總編跟你吵架、還沒有和好,所以你這麼想出走?」她耐心地解釋道︰「我跟他並沒有吵架,我們是在很平和的情況下分手的。」「采瞳,算我多嘴問一句……你們分手跟包季儂有關系嗎?」清芬緊張地看見采瞳僵了一下,她跟言鎮早在第一次見到包季儂時,就料想她也許會有所行動,難道她真的……「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采瞳聳聳肩,作出淡漠的表情。「她……根本沒跟我接觸過。」
清芬這才吁了口氣。采瞳向她道別了以後,就離開雜志社,往台中來了。她撒了謊,采瞳站在熟悉的街道上苦笑。
包季儂怎麼會沒跟她接觸過?在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里,她天天生活在恐懼中,听到電話鈴聲就發抖,只因為季儂的惡意騷擾。采瞳強迫自己別去回想,多想只是更難受;何況當初她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季鳴,就同時決定要將它埋藏心里,永遠不跟任何人提起。采瞳不曉得清芬為何會用那麼憂心的口吻問她季儂的事,她也沒有興趣知道。她只是對自己的反應感到奇怪,自從與季鳴分手後,那股空虛感與急欲填補的幾乎讓她無暇顧及其他的事,包括惡魔化身的包季儂;她一向都很忌憚惡魔的,為什麼她現在會麻木到就算是被惡魔吞噬也無所謂的地步?
仿佛……失去了季鳴已是最淒慘的命運,再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下場?
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把她從空想中揪回現實。采瞳定楮一看,這里是……天哪,她這一路上邊走邊想事情,居然無意識地逛到這個地方來了。這里不就是六年前她與季鳴邂逅的商店街嗎?一個她怕自己觸景傷情、卻不自覺走到的老地方。采瞳按捺滿腔的激動與懷念,雖然怕痛徹心扉、卻又忍不住想追尋往日的足跡,她忐忑地繼續前行。這條街幾乎沒有變化,入了夜跟六年前一樣人聲鼎沸,老字號商店仍然屹立不搖,連當初她跟老板娘吵架的那家服飾店也還在,采瞳站定在那家店的騎樓外,感覺死去的心又有了熱度……
失神的剎那間,她仿佛從這個時空,看到了另一個時間里發生的事。她的眼前好朦朧,淚的堆積中出現了兩條影子與清脆的對答——交個朋友吧!我叫Theresa,你呢?
你想交我這個朋友,就得報上中文「真」名。
你該知足了,老兄。你是第一個知道我英文名字的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