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主動跟他打招呼,但他眼光幾乎都是落在旁邊穿著白色禮服的人影上,他發現,一向自詔美貌的她卻顯得有點意興闌珊。
笑是笑著,可很不由衷。
晚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喬霓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喂。」
「怎麼了?」
「有點暈,我去一下洗手間。」
沈亮宇拿走她手中的雞尾酒杯,順勢交給了經過的服務生,「宴會廳有露台,我陪妳去透透氣。」
喬霓有些猶豫,「這是特別替你準備的。」
雖然她今晚喝多了一些些,不過什麼情況還看得出來。
所有應邀出席的客人,幾乎都是金融體系,有三分之二的人上過金融專刊的封面,那麼大一堆人,只有沈亮宇是金融新人,這麼飯局是為了什麼,不是很明顯了嗎?
看著她顧慮著什麼的臉,他將聲音放輕,「人這麼多,不會被發現的。」
「可是……」
「我說了沒關系。」
一向給人溫和感覺的沈亮宇難得霸道起來,握起她的手,朝露台移動。
踩著厚厚的地毯,但是,喬霓心情卻踏實不起來,頭昏昏的,然後比起頭昏,有種束縛的感覺壓在胸口,那讓她覺得更難受。
好不容易在穿越人陣之後,他的大手打開露台的玻璃門--冰涼的空氣襲來,她頓時感覺清醒了不少。
在她覺得冷之前,大衣已經覆上她的肩膀。
她的大衣。
無言的體貼讓武裝了一晚的她軟弱了起來,「你怎麼會記得?」聲音要哭要哭的。
沈亮宇輕拍著她的肩膀,沒告訴她,即使兩人從來不親近,自己還是一直很留意她的事情。
知道她喜歡白色的東西,知道她喜歡懸掛式的耳環,早上一定要喝咖啡,夏天一定會去海島度假……
手,規律的拍著她。
那感覺好安心,好安心。
喬霓沒有抗拒他那個安撫似的輕拍--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堅強,此刻除了軟弱,她已然沒有別的情緒。
「如果妳有什麼心事的話,我是一個很好的听眾。」他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著,「只會听,不會說。」
「嗯。」
沈亮宇看得出來她有心事,那心事不是平常的那種暴躁,而是在那通電話之後,她從原本些微的不耐煩變成了不知所措。
就好像……被什麼給重擊了一樣。
不知道在夜晚的露台站了多久,整晚沉默的喬霓突然開口問沈亮宇,「你有女朋友嗎?」
「現在沒有。」
「那總有交過吧?」
「當然。」
「我……我從以前就對自己很有自信,因為我很聰明,又很漂亮,照理說,應該沒有男生會不喜歡我,就連朋友的男朋友,都會忍不住多看我幾眼,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所以,就算心里很得意,但是……我也不會怎麼樣。」
他點點頭,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那個朋友……今天打電話給我的那個,跟我是私立中學的同學,從國一開始,她就一直是第一名,不管我怎麼苦讀,都擠不下她,我曾經有過半年都不出去玩,沒課就待在圖書館,可是學期結束後,她的總成績還是比我高幾分,我真的好嘔好嘔,可是,又沒辦法,雖然我們很要好,但我還是會想著,要怎麼樣比過她,國中三年,我就當了三年的第二名。
「升上高中部之後,她還是一樣,永遠贏我,一年級放寒假的時候,我們班上辦了三天兩夜的活動,她臨時生病沒來,我就跟她的男朋友一起,三天都在一起,後來,我常約他,他剛開始還會拒絕,可是我去他們補習班前面等,去他家巷子口前面等,一兩個月下來,他就不拒絕了,兩人背著她,到處去玩。
「其實我跟他在一起,只是一種自卑心態的發作,因為……因為當我努力了一年多都比不過她之後,我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證明自己沒有那麼差。」喬霓頓了頓,微醺的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但是我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然後呢?」
「她一直不知道我跟她男朋友背著她在一起,後來我也累了,覺得好對不起她,就在我想要把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那個男孩子跟她掀牌了,他把我們約出來,當著我們的面說,想跟我在一起,請她諒解。」
喬霓又頓了頓,看著月亮的眼神突然變得有點遙遠。
她語氣十分恍惚的繼續說︰「那剛好是暑假的最後一天,她回宜蘭老家,我兩個月都找不到她,開學的時候,她瘦了一大圈,我跟她說,我沒跟他在一起,她說沒關系,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因為她一向很果斷,所以,我以為那真的沒事,還很天真的以為,我們的尷尬會隨著時間漸漸減少,我們會變回像以前那樣……」
在沈亮宇面前,那個總是自信滿滿的喬霓不見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子。
語氣漸輕,眼神好後悔。
自責,痛苦。
月光之下,她仿佛隨時會哭出來那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放完暑假後就一直帶著護腕,問她,她只說手腕不舒服,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不舒服,她是為了遮……遮傷疤。」她指著自己手腕的地方,畫出了一條線,聲音哽咽,「這里,長長的一條,好丑好丑……」
雖然是好多年前,但是,記憶猶新。
那條丑惡的傷疤,不只在石湛蘅手腕上,也在她的心上。
內疚多年來如影隨形,不曾退去。
「你干麼這樣看我?」面對沈亮宇的沉默,喬霓嚷了起來,「看不起我直接講啊,我又不會怎麼樣,反正……反正……我就是這樣糟糕的人……」
就在她趁著酒意未退亂叫的時候,他突然把她抱入懷里。
苞預測中反應不同的,喬霓怔住了。
沈亮宇抱得她很緊很緊,「沒關系的。」
「你……在說什麼?」
「如果那個女孩子跟妳還有聯絡,那就代表她已經原諒妳,既然她都不放在心上了,妳不需要一直耿耿于懷。」收了收手臂,他在她耳邊低語,「妳那時候才十六歲。」
「你干麼啊,我……」
她想講「我不需要」,但是,真的好難說出口。
她用最卑劣的方法要贏過自己的朋友,雖然達到目的,然而,痛苦的感覺卻在歲月流逝中與日俱增。
石湛蘅已經可以拿這件事情來開玩笑了,可她完全不行。
他叫她不要耿耿于懷--第一次有人叫她不要耿耿于懷。
以前,每個人的反應幾乎都是「妳怎麼這麼幼稚」、「妳好可怕」,最多也就是跟她說「好好睡一覺,不要想這麼多」,第一次有人想到,當時的她,只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孩子會犯錯,她需要多一點的包容。
眼淚,好像終于忍不住了。
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喬霓低低的嗚咽起來。
夢境是一種新生的白色。
很干淨,很透明,非常的溫暖。
蜷縮著,就像幼年時期,被家人抱在懷里哄著入睡那樣的感覺,知道有人在自己身邊,可以安心的睡著。
喬霓翻了個身,讓自己更接近那記憶中的熟悉。
沒有什麼比人的體溫令人放松--等,等等,人的體溫?
她倏然睜開眼楮,灰色的窗簾,深藍色的床單,略帶和風的床頭燈--這不是她的房間。
驚訝還沒過去。
因為她發現沒穿衣服的自己正躺在某個人的身邊,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整個人環住了她,左手任她枕著,右手則護住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