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大男人似乎在考慮什麼。
大男人開始出現偶爾的體貼,然後突然間拿捏不準關心與干涉之間的平衡點。
大男人常常想,或許跟有個性的女孩子在一起也不壞。
他已經過了三十個夏天,但這是第一次因為夏天而覺得煩躁,瑣事多多,偏偏他與雋琪的生活圈太過集中,他們的同事朋友是同一批人,他的大學同學以及軍中同袍也都知道雋琪的存在,只要他講了,勢必就必須承擔流入雋琪耳朵的可能性,何況,他的朋友以好事者居多。
他們也許會說︰「你不敢講,我們來幫你。」
不是不敢,是不想。
因為對象是雋琪,所以,他們必須面臨很多問題,他不能把球丟出去,然後把重量留在雋琪手上,讓她面對,說好听是讓她選擇,但實際上卻是把難題丟給她,這樣對她不公平。
「雖然不知道誰是你的最新戀人,不過我想,你這次應該是認真的。」蘇怡芝替他沖了一杯新咖啡,笑,「來,這是你迷途知返的獎品。」
凌勁捷拿著那杯獎品,剛剛深思的心情被她的怪舉動打斷,一時之間竟覺得有點啼笑皆非。
迷途知返?
「不要把我講得好像黑社會,還有,」他壓低聲音,「妳跟謝書安日子挑好了嗎?」
話說完,他很滿意的看到蘇怡芝受到驚嚇的表情。
他他他他他,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明明很秘密,誰也沒講,一切小心翼翼,連約會都避開大台北地區了,不可能啊……
凌勁捷拍拍她的肩,臉上明顯是終于反將一軍的淡笑。
蘇怡芝會看出他不一樣並不奇怪,就像,他也看出他們不一樣的道理相同。
當人有了喜歡的人,自然會有一些改變,然後只要順著那個人的目光,就會發現那個人心中的人究竟是誰。
這不難,只需要一點點注意力。
蘇怡芝看著他,神色逐漸從驚訝中恢復。
「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他有預感,她會再丟個東西給他--後來,她說出口的話也證實了他的想法。
「何姿允今天早上留了話給你。」她復誦了那句簡單的話,「她在意大利跟你講的話是開玩笑的--她說,這樣你就懂了。」
那天晚上下班的時候,他在辦公室撥了何姿允的電話,兩人聊了一下。
何姿允的聲音還是一樣,很有活力,中氣十足。
當他建議她記得挑好笑的玩笑來開的時候,她還是嘻嘻哈哈的,最後最後,她才告訴他為什麼那樣做。
她說,如果不是這樣,她對他而言永遠只是四海的領隊,雋琪的大學學姊。
令凌勁捷驚訝的事情在最後。
他听到何姿允親口對他說,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而已。
她沒有說得很清楚,但他們都明白那已然清晰。
那勇氣,促使他作了決定。
第十章
很典型的夏日黃昏。
風微涼,遠處紅雲滾滾,空氣中有著茉莉花的香味。
雋琪一個人坐在檐廊下,想著一些事情。
今天下午,她剛送小佩上了飛機,而小佩也跟她坦承,她前幾日去桂冠找過凌勁捷。
「不過我什麼都沒說喔。」小佩十分忠誠的表情,「我怕被妳怨恨,所以喝完咖啡就走了。」
橘紅色的夕陽里,雋琪的唇角滲出略帶苦澀的微笑。
她就是知道一定會有人看不過去,所以這麼多年來,才會選擇自己一個人承擔心事,原本是想說紐約夠遠,這兩處的人不會有交集,才跟小佩提了一些,她沒想到小佩會來台灣一待數十日,也沒想到她跟凌勁捷會這麼剛好在菁英電子的辦公大樓前面踫上。
她再半個月就要回紐約了……
這一去最快是兩年才會完成學業,如果一切真的那樣順利,她也許會留下來攻讀博士,她跟凌勁捷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見面……
他們這個夏天總是處不好。
小心翼翼地,似乎在避免什麼似的。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跟她聊天,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跟她開玩笑,她很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念起他的唆……
奧--吱--
朱紅色的大門動了。
尹大中出舊金山團去了,有鑰匙的只有一個人。
「你晚上不是有事情嗎?」
「對方臨時改時間。」凌勁捷見她一個人坐在檐廊下,就知道她在發呆,「晚飯吃了沒?」
「我下午有吃點心。」
他原想進屋,轉念一想,移動腳步,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就跟初夏時分,他在中央公園聞到的那股清甜的香氣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香水?」
「綠茶。」
「綠茶也可以出香水?」他以為香水只分花香以及果香兩種,現在居然出了茶香味道的……但,那真適合雋琪。
也許不夠甜、不夠艷,可是清清悠悠的,經過時間的淬煉,更能發覺其中深層的香味。
「女生的世界是很奇妙的。」
「我從來沒小看過女生。」
簡單的交談過後,兩人陷入最近常有的靜默。
天色仍然十分明亮,凌勁捷可以將雋琪的模樣看得很清楚。
她的短發服貼,小臉上有著合宜的OL妝,身上穿的是菁英電子辦公室職員的米色制服……這些,跟一年前的她是很不一樣的。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雞飛狗跳的準備行李,他們有幾天幾乎天天出門采買被她漏掉的小東西,而此刻,她在黃昏的橘色光彩中,神情很悠閑,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她還是那個雋琪,同時,也已經不是那個雋琪了。
他們只剩下兩個星期的時間。
從來沒有為愛情煩惱過的他終于相信,他的真命天女出現了--或者應該說,他終于看到了。
他不能說以前的感情不叫感情,但更少,他從來不曾考慮到那麼多,在這之前,幾乎是依著本能在前進,面對不同的女人采取不同的愛情攻勢,愛情對他而言一點都不困難,一點都不。
而今,他卻為了該不該開口而猶豫起來。
當他發現自己考慮雋琪的心情多于自己的想望的時候,終于確定了一件事情--這個感情,是前所未有的。
所以他前所未有的猶豫,前所未有的考慮,前所未有的以「不讓對方困擾」的方式在思索。
蘇怡芝前陣子笑他完了。
謝書安說他現在看起來很有徐志摩的味道。
前幾日,他在中正機場再度遇到何姿允,她大方的微笑,然後說,天哪,你現在改走深沉路線嗎?
薄暮中,他喚她的名字,「雋琪。」
「嗯。」
「妳在紐約的時候,常不常想家?」
雋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起關于想家的問題,但是,看得出來他此刻是的的確確要跟她說什麼,于是她還是回答了,「我不知道那樣的頻率算是常還是不常,不過,我會想。」
想家,想爸爸,也想他。
台北對她而言是他存在城市。
透過一條寬頻線路,她跟時差十二小時的他維持著交談,雖然總是言不及義,但是,對于喜歡他這樣久的她來說,已經是很大的快樂--即使走下進他的感情世界,但至少,也不要斷了聯絡。
「想家的時候妳都做些什麼?」
「如果時間早就洗洗衣服,打掃房間,如果時間晚了,直接上床睡覺。」
「我剛來這里的時候,以為自己也會想家,結果沒有,因為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在--」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跟著開口。
于是,兩道聲音一起重迭而出,「失眠。」
凌勁捷笑了,「妳還記得?」
「當然記得。」她一副少小看我的樣子,「那時我還以為你想家過度才會這樣恍神,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你被蟬聲吵得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