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主,我說的話便是命令,你敢違抗?」
「我也說過,你是公主,標要我隨在姑身邊,沒問題,但我可不執臣下之禮,我這人野慣了,不習慣侍奉人。」
她一凜。也是,當初她延攬他為策士時,確曾允諾過他不必執禮,是她自己縱容他的放肆。
一念及此,她不禁苦笑。「有時我真覺得你像個孩子。」
「這是嫌我幼稚?」他「眼,狀若忿忿。
這副模樣,還敢說自己不孩子氣嗎?真雅搖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明明就是個大男人啊,為何有這般率真的一面?她感覺他像個謎。
「也罷,你耍跟就跟吧。」她拿他沒轍。
他樂了,踩著輕快的步履走在她身邊,一面從懷里掏出兩穎糖球。「哪,給你一顆。」
又不是孩子了,還吃糖?她搖手。
「你不愛吃甜食?」
「不特別喜歡。」
「那真可惜。」他聳聳肩,將一顆糖球拋進嘴里。「你不覺得人生有時滋味太苦,來點甜的,心情會好些?」
「是嗎?」她瞥他一眼。這就是他之所以嗜吃糖的因由?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側過頭,沖她一笑。「我說你啊,何必讓自己活得那麼苦?」
她愕然。「我有嗎?」
「還說沒有?整天冷著一張臉,見面說的都是公事、國家大計,一般姑娘會像你這樣嗎?偶爾彈琴唱曲、撲蝶賞花,這才是人生樂趣。」
彈琴唱曲、撲蝶賞花?她無法想像自己做那種事。
「可別跟我說,要成王的人沒那種閑情逸致。」
是沒有。她鎮日為國事操勞,不是領軍作戰,便是在朝廷斗心機,哪有空享樂?
「所以我才說,你干麼活得這麼苦?」無名仿佛看透她思緒,語帶揶揄。「說到底,你究竟為何想稱王?做這個國家的王有啥好處?」
好處嗎?她默然。
第2章(2)
「是為了他嗎?」他忽問。
她一愣。「什麼?」
他若有所思地盯視她。「你之所以想稱王,是為了那個人吧。」
她震懾,容顏頓時雪凝。「你指誰?」
「還有誰?」他似笑非笑。「曹承佑。」
今日,是曹承佑的忌日。
五年前,他因病辭世,將此生最大的心願托付予她。五年後,她承襲他的軍事才華,在戰場上運籌帷握、百戰百勝,成為希林百姓心目中另一個保家衛國的象征。
他是她的導師、她的兄長,也是她最愛的男人。
她戀慕他、思念他,卻不想讓他人看透自己的情慷,于是趁著天蒙蒙亮,獨自悄悄出宮祭拜他,誰知無名半路殺出,硬是纏著跟來也就X了,還一語道破她的內心。
真雅默默無言,沿著城郊小徑攀爬,登上丘陵頂。這里視野遼闊,恰好能夠俯瞰王宮與整個天上城,曹承佑便是葬于此處。
曹家墓園原在另一處,但曹承佑遺願卻是叮囑家人將他葬身于此,他說,即便自己死了,也盼能于九泉之下,守望這片江山。
「這就曹承佑的墳?」無名左瞧瞧、右看看,頗感驚訝。「挺樸實的嘛,我以為他出身將軍世家,墳墓該比一般尋常人華麗不少,看來跟普通小康之家沒什麼分別。」
「他原就不是貪戀富貴之人。」真雅淡應,將沿路采摘的野花捧成一束,擱在墳前。
某碑上,也只簡單地刻了往生者的名字及生卒年月,曹承佑甚至連官餃都不讓寫。
對他而言,官場上的名利權勢皆浮雲,他曹承佑空無所有地來,去時亦兩袖清風。
走這紅塵俗世一遭,多的,只是對這個國家、對黎民百姓的掛念,僅此而已。
真雅獻過花,燃起一盞線香,佇立墳前祝禱片刻,這才盈然旋身,無名不打擾她,正盤坐在一塊岩石上,興致勃勃地眺望山下風景。
她望著他自得其樂的背影,心弦一扯。為何這男人好似活得十分快活?他玩世不恭,不屈從于任何人之下,身上蘊著說不出的野性,一雙靈透的眼看這世間,像是嘲諷,又仿拂毫無所求。
一年前,他突如其來地出現于她面前,之後兒番來去,猶如一道風,不可捉模,她控制不住他,只能由得他。
奇怪的是,當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會及時現身。
初遇時,他是個病人,卻意外替她的軍隊解圍,她命人照料他,將他安頓于某個村落的民宅,原以為只是萍水相逢,兩人從此各不相干,孰料又有了第二回巧遇。
在邊境的戰場上,她派出的探子在回報軍情途中,不幸遭敵軍殺害,而他截了那封密函,單槍匹馬將情報送至她手里。
當他風塵僕僕地到來,她一時認不出他。眼前的男人濃眉俊目,鼻梁如山峻挺,方唇薄透血色,五官分明,神采奕奕,與她記憶中那個因病而臉生斑瘡、形容憔悴的男子大不相同,唯有氣質,仍是一般的狂野落拓。
當時,他對路上遭逢的危難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她料想得到,該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直到第三回相遇,她才真正親眼見識了他不凡的身手。
那是她前往襄于州,尋訪德芬下落的時候,某日微服出巡,遭遇一群武功高強的刺客,就連曹承熙也難以護住她,是他救了她。
他持一把橫刀,刀鋒還缺了道口,微鈍,可他用那把看似不犀利的刀解決所有刺客。
他殺人,快、狠、準,沒一理猶豫,刀刀直取要害,不留余地。
說實在的,他令人心驚膽顫,她在戰場上見過最狂暴的戰士,都不如他殺得狠、殺得果斷,他像野獸,是不世出的奇才。
這種人,絕不能讓他成為敵人,必須設法令他為自己所用。
為了留住他,她頗費了一番心思,許他三個承諾。
第一個承諾,特許他不必執臣下之禮。第二個承諾……
「告訴我吧!」他忽地揚聲喊道。
她一怔,凜然回神。「你說什麼?」
他在岩石上調整坐姿,面對她。「當日你許我的第二個承諾,現下可以實現了。我要你告訴我,你之所以立誓成王,是不是為了曹承佑?」
懊來的,終究會來,第二個承諾嗎?呵。
真雅悠然嘆息,盈盈走到石頭前,她是公主,卻由下往上望,與他說話。
「為何你會如此猜想?」
「我猜錯了嗎?」他眨眨眼,墨玉般的脆流動著炯炯光采。
她總覺得他雙目很有神。「承佑的事,是承熙告訴你的嗎?」
「曹承熙?」他嗤笑。「怎麼可能?他平常見到我,打我一頓都來不及了,哪還會跟我說這些知心話?」
「那你怎會听說承佑的事?」
「我在這宮里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東家打探、西家湊熱鬧,總會听說一些有趣的事。」
「你听說了什麼?」
「我听說你從小便跟曹承佑相識了,當年他在宮內擔任星宿主的時候,好像還負責傳授如劍術?」
她征忡,回憶年少歲月,心口隱隱揪疼。「他是易宿。我這身衣裳便是仿他當年的官服縫制的。那時我很不服氣,為何王女不能成為星宿主?我也想如他一般威風凜凜地率領一群星徒。」
「原來如此。」無名揉捏下頌。「我就想,你堂堂一個公主干麼穿成這樣?」
她澀澀地牽唇。
「听說你十六歲那年,主動跟陛下表明欲上戰場,指名加入曹承佑魔下,之後也是他領著你東征西討,宛如師徒,又似兄你的情誼。」
「……」
「曹承佑憂國憂民,以天下蒼生為念,你既受他影響至深,于是我猜想,或許便是他勸說你拿下這個國家的王座。」
他果然聰明,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