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該怎麼做呢?李默凡自嘲地抿唇。「海棠,她恢復記憶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
「她又變回從前那個柯采庭了。」
「那又怎樣?」殷海棠不懂。「你不就是希望她找回自我嗎?」
他的確希望如此。
但這同時也意味著她又將成為那個女人,那個前一刻讓他坐在天堂里傻笑,下一刻便將他推落地獄的女人。
他瞪著眼前的畫,正欲答話,耳畔忽地傳來規律鈴響。「我有插播,海棠,晚點再打給你。」切換線路。「喂。」
「默凡,是我。」清爽的男聲。
「海奇。」他微微一笑。「有事嗎?」
「我剛剛見到你老婆。」季海奇若有深意地報告。
他心跳乍停。「你說采庭?」
「沒錯,就是你決定痛快甩了她的女人。」季海奇含笑戲謔。
「我們是協議離婚。」所以沒有誰甩誰的問題。他懊惱地糾正好友的說法。「你為什麼會見到她?」
「是她來找我。」季海奇解釋。「她問我‘繆思藝廊’有沒有缺人?希望我能聘請她進來工作。」刻意懸疑地停頓。
李默凡蹙眉,明知好友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心頭仍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些許煩躁。「那你怎麼說?」
「我答應了。」季海奇快樂地宣布。
他愣住。「你答應了?」
「我沒拒絕的理由啊!她對藝術頗有鑒賞的品味,問她什麼都能講得頭頭是道,而且她又是上流社會近日的八卦焦點,肯定能為我們招攬一群好奇的貴客,再加上小麗上個月結婚辭職了,我們剛好少一個勤快的助理——」
「柯采庭絕不是個勤快的女人。」李默凡打斷好友,下意識地伸手揉揉眉心。
「人的潛能是可以開發的,蘭也說很樂意幫忙訓練她。」
「蘭也答應聘用她?」
「蘭喜歡她。」
「怎麼可能?」李默凡驚訝不已。
「你以為你是唯一眼光特異的人嗎?」季海奇呵呵笑。「蘭能夠忍受我們兩個怪胎這麼多年,當然不比尋常。」
「正確地說,是忍受你吧?」他嘲弄地界面。那個待人接物一向冷漠疏離的女人究竟是為誰留在繆思藝廊,兩人都心知肚明。
季海奇不置可否,繼續調侃他。「總之,你的前妻即將成為你的員工,你有什麼感想?」
問他的感想?
李默凡自嘲地扯唇,手指拈起一塊畫上未干的油彩,怔忡地望著。「看來我這輩子是擺月兌不了她了。」他似真似假地感嘆。
「你真的想擺月兌她嗎?」季海奇詭譎地問。
他眯起眼,無意識地剝玩手指上的顏色。「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你是說,她為什麼想來我們藝廊工作嗎?我問過她了,你猜她怎麼回答?」
「她怎麼說?」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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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待在離這些畫最近的地方。
柯采庭揚起頭,仰望錯落掛在牆上的幾幅抽象畫。這都是同一個畫家的作品,每一幅都震動她心弦,不由自主地迷戀,尤其她初次乍見的那一幅,畫中藏蘊的濃烈情感,令她莫名所以地心痛。
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畫家犀利的筆觸剖開了,所有的憂郁、傷感以及悔恨,都堆棧在那一塊塊鮮明的顏彩中。
她看透畫者,同時也被看透,她覺得狼狽,卻也欣喜,她想笑,眼眸卻孕育著淚。
究竟是誰的作品?她好想認識這位神秘的畫家,好想擁有他的畫,就算只有一幅也好,她願意不惜代價收藏。
可惜他的畫是非賣品,即便她願意出高價,也買不到。
事實上,有許多收藏家表明出價收購的意願,透過藝廊經理一再游說,但他從來不肯點頭出賣。
為什麼?
她真不明白,季海奇說這位畫家無須靠賣畫維生,那他畫畫,單純只為興趣嗎?
好可惜,他若是肯賣,如今說不定就是坐擁一方的巨富了,而且作品在市場有熱絡的交易,才更容易被世界各地的藝術鑒賞家看到,將他個人的名聲推往發光發亮的顛峰。
難道他不想成名嗎?難道他甘于一輩子當個空有才氣,卻在市場沒沒無名的畫家嗎?
「你又在這里發呆了。」清冷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柯采庭一怔,歉意地回眸,迎向陸可蘭,她是這間藝廊的經理,一個氣質優雅卻冷漠的女人,長發綰成髻,一截弧度優美的玉頸。
「就這麼喜歡他的畫嗎?」陸可蘭清淡地問。
柯采庭微窘,卻仍坦率點頭。
「可惜他不願意賣畫,不然你就會出價買一幅了。」
「應該不只一幅吧。」柯采庭自嘲。「如果他願意賣,我真想把他所有的作品都買回家。」
「他要是知道有人這麼喜歡他的畫,喜歡到不惜來這邊應征助理,一定很高興。」陸可蘭的評論與季海奇如出一轍。
柯采庭微微苦笑。
陸可蘭將一迭清冊遞給她。「去倉庫盤點吧。還有,下個月我們從法國藝廊借調來展示的作品,你把明細整理一下。」
「是,我知道了。」
柯采庭領命,捧著庫存清冊,來到地下室倉庫,一一盤點,仔細檢查各項藝術品的保存狀況。
自從來到這間藝廊,她便接下前任助理的工作,負責諸如盤點、對帳、聯系等種種雜務瑣事,偶爾還得應付突發狀況,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她從來不曉得自小養尊處優的自己,原來也能如此賣力工作,而且這份工作除了累了點,雜事多了點,其實不難上手,或許是因為她從少女時代便經常舉辦各式社交派對,累積了豐富的經驗。
只是她從前只要負責動口指揮就好,現今卻得親力親為,一整天下來,不禁腰酸背痛,回家總要藉由泡澡舒緩緊繃僵硬的肌肉。
真的很累。
卻也很開心,有生以來,她初次感覺自己鮮明地活著,感覺到自己是真正地存活在這世界上。
清點完畢後,她上樓,監督工作人員打包賣出的作品,盯他們搬貨上車。這間藝廊的交易很活絡,歸功于老板獨到的眼光,凡是他看中的作品,幾乎都能成為收藏家競相收購的目標,力捧的新人也經常一夕成名。
據說以前都是他親自游走世界各地,挖掘具有潛力的藝術創作者,這幾年,由于私務纏身,分身乏術,于是訓練了幾名藝術掮客,替他四處搜羅值得投資的作品。
「所以這里真正的老板不是季海奇?」她曾經這樣問陸可蘭。
「海奇只是出資的合伙人,幕後負責經營畫廊的另有其人。」
「是誰?」她好奇地追問,總不能連自己到底在誰手下工作都搞不清楚。
「這個嘛……」陸可蘭卻是神秘地賣關子。「等有一天你見到他,自然就會知道了。」
「他很少過來嗎?」
「其實他以前還挺常來的,只是沒人知道他就是老板,他不喜歡讓人認出他。」陸可蘭似笑非笑。「至于最近,我想他有某種不便現身的苦衷吧。」
不便現身?為什麼?
柯采庭想不透,只覺得這間藝廊秘密真不少,有個堅持不賣畫的天才畫家,還有個不露廬山真面目的幕後老板。
但她現在沒時間追究這些,光是要適應近日展開的新生活,便差不多耗盡她全部精力,就連思念那個令她心愛卻也心傷的男人,也只能在午夜夢回的時候。
當忙碌的一天結束,回到家,沐浴泡澡,疲憊地躺在床上時,她便會想起他,想起過往與他的點點滴滴,想起他說要跟她離婚時,那毅然決然的神情,與她一刀兩斷,他該是沒有一絲不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