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護她,他寧願自己成為世人指責的對象。
他沒對不起她,他為她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答應跟他離婚是對的,她早該放他自由,不該再死纏著他了,那只會磨滅他對她的最後一絲耐心。
她做得對。
柯采庭鼓勵自己,這半生,她很少做對什麼事,但從今以後,她決定不再犯錯。
曾經做過的錯事她無法彌補,但她可以學著改變自己。
這天早晨,她召集幾個在她家服務多年的佣人——老張、冰嬸、福伯,還有小菁。
「我決定搬出去。」她淡定地宣布,一一環顧眾人驚愕的臉龐。「你們可能已經听說了,我跟默凡已經協議離婚,為了重新開始,我想一個人獨自生活,找份工作,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有意義一點。」
「我跟你一起搬出去!」小菁慌張地喊。「小姐,讓我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她微笑,感謝小菁的體貼。「我這輩子已經麻煩太多人了,我必須學習獨立。」
「可是小姐……」
「你們會想離開嗎?」
「什麼?」一群人愣住。
「如果你們不願再留在這里,我會給你們一筆養老金,就算你們不工作,也可以好好過完下半輩子。」
「小姐的意思是要趕我們走?」冰嬸臉色刷白。「那這棟房子怎麼辦?這里不能沒人照料啊!」
「沒關系的,如果你們不願意留下,讓這里荒廢了也無所謂。」
「那怎麼行?」冰嬸反對。「我不走!」
「我也不走。」福伯也慌了。「我不要什麼養老金,我要留下來照顧這些花花草草,從老爺在世的時候,就一直是我負責的,我不走!」
「小姐是不是對我們有哪里不滿意?」張管家憂愁地蹙眉。「如果我們有哪里不對,請小姐盡避說,我會要大家改進。」
「不是這樣的,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她輕輕嘆息。「我是想,你們說不定早就想離開這里了,趁這個機會,盡避說出來。」服侍她這個喜怒無常的大小姐,很辛苦吧?她不怪他們萌生退意。「如果是煩惱經濟的問題,別擔心,我會給你們足夠的錢養老。」
「不是錢的問題啊!小姐。」張管家代替眾人發言。「是我們不想離開,這麼多年了,大家都有感情了,就算少拿點薪水,我們也寧願留在這里。」
「沒錯,就是這樣。」其它人也紛紛點頭同意。
柯采庭心弦一扯,不敢相信,她以為大家都會欣然離開的。「難道你們不覺得我這個主人……很討厭嗎?」
「小姐怎麼會這麼想?」福伯愕然。「你有時候是嚴厲點,可是我們都喜歡你。」
喜歡她?怎麼可能?柯采庭顫栗不止。
「這里頭除了小菁,我們三個都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只是脾氣大了一點,其實本性不壞的,我們都知道。」
她本性不壞?
柯采庭用力咬唇,咬住滿腔不爭氣的心酸,淚水涌上眼眸,無聲地泛濫。
「小姐要搬出去沒關系,這棟房子總得有人照管,要是你嫌人太多,我可以想辦法辭退一部分佣人。」張管家建議。
「不用了。」她含淚微笑。「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請你們都留下來,雖然我說要搬出去,可其實我很希望,當我偶爾回家的時候,有人在這里迎接我。你們雖然不是我的親人,卻已經是我的家人……」
淚水決堤,她哭了,第一次在人前哭得如此坦率,不怕嘲笑。
她其實好怕寂寞的,其實希望有很多人陪在她身邊,雖然她決定自己應該學會獨立堅強,但她……還是需要家人。
「你們真的願意留在這里等我嗎?」她誠心誠意地問。
「當然願意啊,小姐。」幾個人都毫不猶豫,異口同聲地答應,冰嬸甚至也落淚了,小菁則早是哭得抽抽噎噎。
「謝謝,謝謝你們。」她哽咽地道謝。
是夜,她回到房里,收拾行李,在夜色最深濃的時候,她恍然發現,那盆養在窗台上的晚香玉,靜悄悄地開了第一朵花。
空氣中,暗香盈動,她掩落羽睫,深深地嗅聞。
柯采庭,加油——
第8章(1)
「你確定要跟采庭離婚嗎?」
線路那端,傳來一陣幽幽嘆息,李默凡握著手機,完全听得出殷海棠話里有多少失落,多少惆悵。
「離婚協議書都簽了。」他自嘲地勾唇。「這麼做,對我對她,都好。」
「你不覺得殘忍嗎?」殷海棠輕聲責備。「為了刺激她恢復記憶,你不惜把陌生女人帶回家,甚至帶進你從不讓任何人進去的畫室里,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逼她呢?讓她想起我們之間的緋聞,對你有什麼好處?」
「那緋聞是假的。」他咬了咬牙。
「可她不知道!」殷海棠一針見血地指出。「她以為是真的,以為我們之間真的有曖昧——她已經夠受傷了,你還用那種方式刺激她,你真的很狠,李默凡。」
「我承認。」李默凡閉了閉眸,黯然接受殷海棠加諸于他身上的嚴厲指責,早在他下決定的那天,他便有接受撻伐的心理準備。
他是狠,是毫不留情,他知道一般人看他的行為,會覺得冷酷無情。
「你就這麼巴不得擺月兌她嗎?」殷海棠為曾經的好友抱不平。
「我只是希望她恢復記憶。」
「她恢復記憶,又有什麼好處?」
「至少她可以做回自己。」李默凡悵然低語,墨眸恍惚地盯著牢牢嵌在畫架上的油畫。
那是他剛剛完成的作品,油彩未干,畫上是一個女人,表情鮮明,眼神狂怒,藕臂激動地掃落餐桌上的碗盤。她存在于畫中,卻栩栩如生地宛如正從畫里奔出來,為這個世界帶來狂風暴雨。
她是風暴的女神,危險的象征,是源源不絕的生命力,是他的——
李默凡驀地凜神,不願細想,當他開始發狂地畫這幅作品時,他就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接近懸崖邊緣。
「自從她失憶以後,我感覺到她好像一直在逃避過去,她不願意想起來,我猜她是因為害怕。」
「怕什麼?」
「我想她是害怕面對從前的自己,她似乎覺得那個自己很討人厭,所以下意識地想逃避。」李默凡頓了頓,陰郁地嘆息。「你知道嗎?她居然問我不滿意她哪些地方?她可以改——這根本不像她會說出來的話。」
殷海棠听了,仿佛也頗感震撼,沉思片刻。「如果她想改,有什麼不好嗎?你不也覺得過去的她有些地方太尖銳,太咄咄逼人?」
「我的確那麼想過,可是——」李默凡凝視畫里的風暴女神,思索著該如何解釋。「那也是她的一部分,因為過去的一切,組成了現在這個她,不管別人是討厭或喜歡,她都不應該逃避……我不希望她逃避。」
「所以你就自告奮勇,成為那個逼她面對的人?」殷海棠若有所思,沉默許久,才又悠悠揚嗓。
「默凡,你其實很愛她,對吧?」
他愛嗎?李默凡捫心自問,胸海霎時澎湃著某種深沉的情感,卷起千堆雪。
他愛那個促使他放棄自由、出賣靈魂的女人嗎?當他在海邊初次遇見她,著迷地描繪她身上激烈又矛盾的氣質時,是否就注定了他飛蛾撲火的命運?
兩個不懂愛也怯于去愛的人,沖撞在一起,是否終究只能彼此毀滅?
是的,他也許愛她,很愛很愛,但……
「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澀澀地低語。「采庭在市區找了間小鮑寓,一個人搬去住了,我現在也搬回我以前住的地方。」
「就這樣?」殷海棠不敢相信。「你不要告訴我,從此你們夫妻倆就分隔兩地,各不相干?你真能放下她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