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柯牧宇的嗓音落下時,第一個閃過簡藝安腦海的念頭是她完了,被他當場逮到她在做壞事,以他的個性,一定讓她死得很難看。
她很慌,來不及分析他的語氣是否帶著懷疑,或只是單純的詢問,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即執行事先預想的月兌身計劃,右腿故意去勾電源線,身子順勢往前撲倒,狼狽地趴在地上,電腦也跟著砰然墜落。
「藝安!」他驚呼,迅速奔過來。「你沒事吧?」
「我……」在他的扶持下,簡藝安勉強坐起身,不敢看他臉上表情,開始演戲。「牧宇,什麼東西掉了?」她探出雙手,作勢在地上模索。「是你的Notebook嗎?天哪!怎麼辦?」
「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動嗎?」他厲聲責備。「你知道這里頭有多少重要的資料?」
他果然生氣了。
她驚顫地縮頸,這個動作並非刻意演出,是真的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默然不語。
她低回星眸,偷覦他,他表情森凝,似是欲言又止。
他應該是想質問她為何要接近他的電腦吧?她防備地咬唇,等待他發落。
片刻,他終于開口,語氣卻出乎她意料地溫和。「算了,幸好那些檔案都有備份——你怎樣?有沒有哪里受傷?」
就這樣?他不打算痛罵她一頓,或質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簡藝安微怔,沒料到丈夫竟會對自己表示關心。她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先責備她的粗心,但他,卻是先對她的傷勢表示關懷。
他不該對她這般縱容的,這會讓她覺得欺騙他的自己,很壞……
簡藝安又驚又疑,有些難過,但仍是咬牙繼續演出事先寫好的劇本。「我的頭好痛……」她捧住頭,沙啞著嗓音,假裝太陽穴正劇烈抽痛。「牧宇,我頭痛……」
「怎麼會這樣?」他焦急地問。「你偏頭痛又發作了嗎?」
「可能吧,可是這次也太厲害了……」她直覺低垂眼睫,不敢迎視他的眼神,指了指自己額頭靠近太陽穴之處。「還有這里,剛剛撞到了。」
「是嗎?我看看。」他仔細審視,拇指輕輕撫過她指的地方,眉葦一擰。「好像真的有點腫起來了。」
「怎麼辦?我真的好痛,我快沒辦法呼吸了……我喘不過氣……」她捧住胸口,嬌喘連連,做出呼吸困難的模樣。
「藝安,你別緊張,先冷靜下來。」他掌住她臉蛋,要她鎮定。「來,你先深呼吸,听我的,吸氣——」
她遵照他的指示,深吸一口氣。
「呼氣——」
她將氣息呼出。
「吸氣——呼氣——」
她慢慢調整呼吸的節奏,一面听他的聲音,感覺到他是真心擔憂著自己,漸漸地,心弦拉緊。
她是不是不該如此作弄他?不該欺騙他,不該讓他以為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怎樣?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可是……還是痛。」淚胎安靜地在眼里孕育,不是因為痛,是因為歉疚。
「你別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溫聲撫慰。「可以站起來嗎?」
「我的腿……好像軟了。」是真的軟了,都怪他對她太溫柔,讓她不知所措。
「沒關系,我抱你。」語落,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陡然將她整個人抱起,穩穩地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
她嚇一跳,頓時戚到慌張。「你放我下來,牧宇,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來,我很重……」
「你是挺重的。」他幽默地勾唇。「不過別擔心,這點重量我還承受得起。」
他一路抱她進電梯,她窘迫不已,不斷懇求他放下自己,他終于放下了,卻仍圈住她腰身不放。
彼及自己在他眼中是個看不見的瞎子,她只好任由他摟著自己。
兩人來到車上,他替她系好安全帶,她又再次感覺到他純男性的呼息,身子不覺緊繃。
「我載你去醫院,你坐好。」他低語。
她一動也不動。
他見她神情倉皇,以為她頭痛難耐。「忍著點,藝安,你不會有事的,醫院很快就到了。」
為何他會忽然如此溫柔?她僵凝在座位上,思緒紛亂如麻。
他從來不是個溫柔的男人,通常是自私且傲慢,雖然不至于惡劣到對她動手動腳,但絕對稱不上體貼。
可他方才的行舉,幾乎能算是在呵護她了,這令她相當坐立不安。
而刻意封印的記憶也在此刻毫無預警地蘇醒,她悵然回想起某個夜晚,某個混亂又曖昧的夜晚。
那夜,是她初次親密地感覺到他的體溫與膚觸——
「好吧,算我剛剛說錯話了,我向你……道歉,你別哭了。」
那時他們經歷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也是成為夫妻以來,唯一的一次爭吵,原本就因為母喪而心碎的她,哭得更傷心。
或許是因為她實在哭得太厲害了,從不肯對任何人低頭的他,不情願地道了歉。
可她不想輕易原諒他。「你憑什麼嘲笑我?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難道你不曾為家人或朋友哭泣過嗎?如果他們有一天突然離開你,你不會難過嗎?」
聲聲質問,在靜夜里碎成割心的回音。
他听著那回音,看著她的表情卻很木然,不帶絲毫戚情。「我從來不曾為誰傷心過。」
「那你媽呢?」她不信他如此堅強。「她跟你爸離婚,離開台灣到加拿大,你不難過嗎?那時候你才十三歲,我不相信你沒哭!」
「我真的沒哭。」他回話的語氣听來好空洞。「我說過,誰都會離開的,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哭的。」
她難以置信地瞪他。「你好……冷血。」
「是,我是冷血。」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指控,臉上連一絲肌肉牽動也無。
「那你可以不要再哭了嗎?我最討厭女人掉眼淚,你知道嗎?那會讓我很瞧不起你。」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她尖銳地控訴,近乎發狂。他說不愛她對她沒感覺,她都能接受,但怎麼可以輕視她?「我傷心難過,所以掉眼淚,有什麼不對?是人都有感情,是人都會笑會哭,難道你以為自己沒血沒淚很了不起嗎?你——」
「閉嘴!」他冒火了,咆哮地制止她。
她駭然凍住。
「不要再說了。」他深沈地凝視她,她看不懂他謎樣的眼潭藏著什麼,似怨,似怒,又似乎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痛楚。「我不想听你教訓我,誰都不能對我說教,所以閉嘴——」
他要她閉嘴的方式,很霸道,之後將她狠狠推倒在床的舉動也很大男人,他不征詢她的意願,也沒得到她的許可,不由分說地強拉她一起往男女的迷障里墮落。
而她,竟在那奇異的世界里迷失了自我,忘了哭,也不記得任何語言……
好丟臉!
簡藝安回過神,伸手掌住發燙的雙頰,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此時猶如一朵水芙蓉,染著紅艷的色澤。
柯牧宇正巧在醫院門前停妥車,轉頭瞥見了,眼神復雜地一暗。「你……還好吧?是不是很不舒服?發燒了嗎?」
「發燒?」她一愣,慌忙搖頭。「應該不是,只是……有點熱。」因為回憶令她太困窘。「醫院到了嗎?」
「嗯,我們進去吧。」
他領她進急診室,值班醫生大致檢查過,找不到頭痛的原因,于是要求她留院觀察,隔天再進行詳細檢查。
他立刻替她辦手續,安排她住進頭等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看他為自己忙進忙出,忽然覺得他這個丈夫也不是那麼壞,至少肯負責任。
辦完手續後,他低聲交代︰「你就先留在醫院休息吧,我明天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