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他!
領悟了童羽裳的用心,歐陽震撼不已,食指顫著,挑起一顆她鬢邊因吃痛進出的豆大汗珠,看著,他倏地發狂。
他們傷了她!他們竟敢傷她!
他推開童羽裳,不知哪來的力氣站起身,一把便奪過一個混混手中的鐵棍,橫掃四方。
他嘶吼著,眼眶發紅,臉色發青,像一頭總算逃出牢籠的野獸,張牙舞爪地撕裂膽敢關住他的人。
童羽裳駭然瞪著這一幕。
他身如鬼魅,穿梭在幾個粗壯大漢間,鐵棍被彈開落地後,便以掌為刀,毫不客氣地痛宰每一個人。
到最後,連老大也加入了戰局,卻還是敵不過,被他打得哇哇叫。
他雖然本質不壞,但耍起狠來也是很可怕的。
很久很久以前,父親曾經如是告訴她,她只是听著,從來不以為意。
這是第一次,她親眼看他跟人打斗,他那吞吐著冷厲銳芒的眼神,教她感覺好陌生,不禁有些害怕。
不過片刻,他便把所有人都擊倒了,他們躺在地上哀哀申吟,他卻似乎還不滿足,一拳一拳,如墜落地面的流星雨,在眾人身上繼續燒灼大洞。
「不要……再打了。」她喃喃低喊,顫抖地站起來,踉跆地走向那個似乎已經不曉得如何停止的男人。「不要打了,歐陽,不要打了!」
她猛然從身後抱住他,小手緊緊地、恐懼地圈住他的腰。
他昏沉的神智這才驀然一醒,停下手,轉頭,望向她的眼眸,一片空白。
她看著他失焦的眼瞳,忽地憶起多年前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她也曾見過他這樣的神情。
心弦劇烈拉扯,幾乎要繃斷。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體會到,從前那個乖僻任性的少年,過的是什麼樣可怕的生活——
第九章
「痛嗎?」童羽裳啞聲問。
「一點也不會。」歐陽搖頭,俊唇一扯,扯動嘴角一處傷口,扯動幾根痛覺神經,也扯痛她的心。
連微笑一下都痛了,遑論其他?
童羽裳凝望著歐陽,明知他是騙自己,要自己安心,也只能暗自嘆息,表面卻不說破。
「你忍著點,再一下就好了。」她柔聲說,繼續處理身上傷口。
肩膀、手臂、大腿、背部,他幾乎全身上下都是傷,皮開肉綻的她還能替他上藥包扎,那些瘀血挫傷的,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迷蒙地望著那些青紫紅腫的傷痕。「我看,還是上醫院好了。」
「沒關系,只是一點皮肉傷。」
「可是這些瘀血……」
「拿藥酒推一推就好了。」歐陽渾不在意。
「好吧。」她拿來藥酒,要替他推,他卻搖搖頭。
「我自己來。」說著,他就要從她手上搶過藥酒。
「你受了傷,怎麼還能亂動呢?」她氣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來就好,你給我乖乖坐著!」
滿是命令的口氣令他愕然揚眸。
她卻渾然不覺,蒼白著臉,死咬著唇,將一團棉花沾上藥酒,慢慢地在他傷口上推開。
他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看她繃著肌肉控制手上的力道,太輕,推不開瘀血,太重,又怕他吃痛。
他看著她低伏的墨羽,看那長長的、密密的睫毛,像一根根天女織成的細絲,綰住他的心。
他恍恍惚惚地,忽然憶起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夜晚,當他受了傷躺在床上,曾渴求著一雙溫柔的手臂,一個溫暖的擁抱……
「童童。」他沙啞地輕喚。
「嗯?」她揚起眸。
他懊惱地發現她眼底瀲灩著淚光。
「對不起,我沒守住承諾,我答應過你,不會再用暴力的。」
「沒關系。」她溫柔地微笑。「我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
「你剛剛嚇到了嗎?」
「……有一點。」她低聲承認。
他更惱了,僵著一張臉,明滅不定的眸像在風中掙扎的燭光。「對不起,我知道我發起狂來……很可怕。」
像頭野獸,他知道,他的體內,其實一直潛藏著獸性的因子,只是這麼多年來,在她的呵護下,沉睡不醒。
但今夜,在她的面前,他卻狂暴地藏不住另一個自己。
他,嚇著她了,她會不會因此害怕他?
「我不怕。」她幽幽啟齒,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他顫然無語,默默地看著她彎著一勾新月似的笑意的唇。
她專注地持續替他推拿,費了好一番功夫,香汗一滴滴,從她鬢邊無聲地滲出。
他驀地心疼。「好了,我沒事了。」他輕輕推開她的手,示意到此為止。「休息一晚應該就會好多了。」
她點點頭,扶他躺上床,替他蓋好棉被。「那你早點睡吧,好好休養一下。」
「晚了,你也別回去了,睡客房好嗎?」
「嗯。」她同意,卻不離開。
他疑問地揚眉。
「我等你睡了再去客房。」她淺淺地微笑。
歐陽倏地臉熱,明白她是放心不下自己,堅持要看護他到入睡為止。
就算他拒絕,她還是會固執地留下的,他不如快點睡去,好讓她也可以安心休息。
但愈是這麼想,卻愈難以成眠,總覺得她的存在,綿密得像一張網,緊緊地罩住自己。
他閉上眼,卻能清晰地感應她每一吋倩影,他能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氣味,那淡淡的、極女性的體香。
不知是傷太重,或太濃,他忽地覺得頭好暈。
他迷茫地睜開眼,映入眼匠的,是她清麗如芝蘭的容顏,孕育著慈愛與關懷的容顏。
他心一動。
「怎麼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焦急地問。
他搖頭。「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十四歲那年,有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他朦朧低語,話說到這兒,不再接續。
她怔然望他,腦中靈光乍現。「那天晚上,你也受了傷嗎?是讓你爸給打的嗎?」
他沒回答,破了一塊的嘴角,苦澀一牽。
她胸口一擰,知道自己猜對了,一腔酸澀頓時涌上,橫梗在喉頭。
「那時候,我想起我媽媽。」他低斂著眼,悠悠忽忽地說。
她一愣。「你媽?」
「我根本沒見過她,連照片也沒看過,我真不曉得她長什麼樣子。」他頓了頓,嗓音里漫著一股自嘲。「可那晚,我卻想著要打電話給她,我想,她如果知道我受傷了,一定會很心疼的。」
她怔怔地听著,琢磨著一個十四歲男孩痛楚的心情。
他被自己的父親打了,盼著母親能來安慰自己,可他,卻沒有母親,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便拋下他跟另一個男人走了。
那通求救的電話,他該打給誰呢?又能打給誰?
她心一顫,一顆溫熱的淚水從眼眶逃逸。
「其實那天晚上,我想打電話找的人,是你。」他啞聲姻一承,埋藏多年的心事,初次吐露。
她震撼不已,白茫茫的淚霧中,他俊秀的臉若隱若現。「那為什麼不打來呢?我沒接到你的電話啊!」
如果當時她接到他的求救,她一定不顧一切趕過去,一定會的!
「我知道你會。」他仿佛看透她激動的思緒,淡淡地,一笑。
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撥了那通電話,那麼,她一定會排除萬難趕到他身邊的,她會像母親一樣,輕輕地擁抱受傷的他,就像她今夜擋在那群流氓身前,保護他。
他痴痴地想,再度掩落眼簾。「我今天去見那個人,他要我回去。」
那個人?誰?童羽裳眨眨眼,先是茫然,繼而恍然。
「是你爸嗎?他要你……回家?」她嗓音發顫.
「那不是我家。」他嘲諷地掀唇。「從那天晚上開始,我便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那個地方,永遠、永遠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