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之後,兩人這樣的互動成了一種常態。她總會突如其來地出現他面前,替他打掃屋子,煮飯給他吃。
曾經有好幾次,他假裝自己不在家不去理會門鈴聲,結果幾個小時後當他打開大門準備出去時,卻愕然發現她抱著一袋東西坐在樓梯間等他。
他只能認輸。
她的堅決與耐性讓他無處可躲,只能由她闖進他頹廢的生活。
漸漸地,他氣色好多了,臉頰不再瘦削,慢慢豐潤起來,眼皮下也不再是嚇人的闇黑,偶爾,雙眸還炯炯有神。他穿的襯衫、長褲,也不再縐巴巴了,她有時替他送洗,有時親自熨燙,讓他衣櫃打開,隨時有干淨筆挺的衣服可穿。
而因為她每星期總要替他的屋子來一次大掃除,他逐漸不亂丟東西了,因為每回看她打掃完後那腰酸背痛的姿態,他總會一陣莫名愧疚。
她工作很忙,經常在跟他吃飯吃到一半或打掃屋子的中途接到醫院來電召喚,她會匆匆離開,可也會在幾個小時後回到他家,繼續未完的家務。她每個禮拜有固定的休息日,可她從來不曾在自己家里休息,總是跑來他這里忙忙碌碌。
連續幾個月都是如此。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愈來愈覺得對不起她。有時候,甚至會感覺自己正在蹂躪一個女人,蹂躪她的精力,她的心。
他有什麼資恪讓她付出這些?有什麼資格從她身上得到這些?
這天,沈修篁一個人出門亂晃,一路上想的都是韓戀梅為他做的一切。
他發現自己開始困擾了,自從胡蝶蘭去世後對所有事情不聞不問的態度動搖了起來。他似乎又開始在乎起某些事,至少,開始在乎起她為他做的事--
他閑踱了一天,直到晚上八點多才慢慢踏著夜色回家,沒想到剛準備掏出鑰匙,便看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他家門前,螓首埋入雙膝之間,像是等得太過疲倦不小心睡著了。
沈修篁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購物袋,胸口一悶。他蹲,想叫醒她,卻看她氣息均勻,似是睡得極為香甜。他不覺有些猶豫起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他站起身,靜靜倚著牆面等著。他很想抽煙,很想藉由吞雲吐霧的動作壓下心頭莫名的焦躁,可當一根煙剛餃入唇間時,他忽然想起每回他抽煙時,她淺淺顰眉的模樣。
她很不喜歡他抽煙,雖然她從沒勸過他戒,他卻仍可從她吸二手煙時那忍耐的表情看出她的不喜。他可以體會她的感覺,從前的他,也很厭惡吸別人的二手煙,只沒料到後來自己卻也染上抽煙的習慣。
俊唇苦澀一扯,他取下香菸,下意識在指間掐扁。
她在睡覺,就別拿漫天煙霧折磨她了--
正朦朧想著,她低伏的身子忽地一動,跟著,容顏慢慢抬起。她眨眨眼,有好一會兒,神情只是茫然,將醒未醒,幾秒後,迷蒙的眸方逐漸清明。
他默默看著她凌亂的發絲以及壓出幾道紅痕的秀顏。她長得其實算不上漂亮,五官堪稱清秀而已,可不知怎地,當她睡得如此狼狽的時候,他卻絲毫不覺得她難看,反而覺得有一點點……可愛--
「你回來啦。」一認清是他,粉色菱唇習慣性揚起甜燦弧度。韓戀梅一骨碌爬起,甩了甩發,跟著隨手拍拍臀部沾上的灰塵。
他望著她瀟灑帥氣的動作,「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啊。」她聳聳肩,不答反問,「今天淡水河畔辦爵士音樂祭,我是想來問問你,有沒興趣去听。」
「你一直坐在這里等?」
「是啊,你沒帶手機出門,我找不到你,只好等羅。」她說,依舊笑容燦爛。
她到底等多久了?她不累嗎?為什麼還能如此精神奕奕?
他煩躁地爬了爬發,忽然又有抽煙的沖動。「我不想听什麼爵士音樂。」
「沒關系,那就別去听好了。」她不以為意,接過他手中鑰匙,逕自開了門,提起購物袋踏入屋里。
按了開關,陰暗的室內立刻明亮。她回眸笑問,「你吃過沒?肚子餓了吧?我新學了一道烤羊排哦?要不要試試?」
「我吃過了。」他拒絕她的好意。
「這樣啊。」她容光微淡,還來不及說什麼,月復部便傳出一陣低鳴。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你不餓,我可餓了。你不介意我煮點泡面來吃吧?」
她打算為他烤羊排,自己卻隨便以泡面果月復--
他臉色一沈。
「嗯,我記得這里應該還有剩的……」她掂高腳尖,在廚房上方的櫥櫃尋找。
「我們出去吧!」他突如其來一句。
「什麼?」她停止搜尋的動作,愕然回望他。
「你剛剛不是說過嗎?今天晚上淡水河畔要舉行一場爵士音樂祭。」
「是啊。」
「我們去听吧。」
「什麼?」她身子一僵,眼神滿是不敢相信。
「我說我想去听爵士樂。」他站起身,拿起擱在茶幾上的鑰匙,「走吧。」話語才落,他大踏步就走,也不管她有沒跟上。
她望著他的背影,胸口微微一酸,唇畔卻漾開了笑。
一場很棒的音樂饗宴。
銀白的月色下,夜風清涼的河畔,她捧著被他強拉進餐廳、喂得飽飽的肚子,微笑聆听台上的樂團真情表演。
情調,慵懶極了,
她已經有很久不曾感覺這麼平和了,工作與生活總是忙碌,她總是像顆陀螺不停地轉,難得有機會聞適地坐下來,靜靜聆賞音樂。所以她很開心,而最開心的,是他就坐在她身邊。
他終於肯走出來了--也許離從前那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他尚有一段遙遠的距離,但至少,是個開始。開始前進,總比永遠停滯原地好。
她微笑,打開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與他扣在手中的那罐輕輕踫撞。「干杯!」
他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喝酒。
她也不強迫他答腔,慢慢啜飲著啤酒,明眸一直停留在台上幾個樂手身上,一面听歌,一面拿手指輕輕打拍子。
夜色逐漸深了,逼近午夜時分,主持人宣布今晚節目結束,听眾們一陣熱情鼓掌後,也各自起身。
人潮慢慢散去,韓戀梅卻賴著不肯走。
「喂,我們去長堤走走好不好?」她抬頭,笑望一旁的沈修篁。
他蹙眉。
「來嘛。」她不由分說地拉他起身。
他一動也不動。「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
「走一會兒就好。」她雙手合十,俏皮地求著他,「就幾分鐘?」
他無奈,良久,勉強頷首。
「太好了!」她笑,興高采烈地挽起他臂膀,「走吧。」
他愕然瞪視她親密貼近的肩臂、「喂,你……」
「走啦,別羅唆了。」她先發制人,堵回他的抗議,硬是將他拖向沿河畔搭建的木造長堤。
長堤邊,一盞盞英式造型的路燈打亮了,掩映河光月影,氣氛恬靜浪漫。
踏上長堤,沈修篁左右張望,眼見四下無人,俊眉緩緩收攏。他瞥了眼腕表,快一點了,怪不得杳無人影。
「你不怕嗎?」他問她,
「怕什麼?」她挑眉反問,「鬼嗎?」
他不語。
「我才不怕呢。」她燦笑,「何況有你在身邊,我怕什麼?」
「你不怕就好了。」他喃喃,不再看她,雙臂閑掛在圍欄上,默望河岸夜景。
「淡水河挺美的,對吧?」她柔聲問,學他靠在圍欄邊。
「嗯。」
「念大三的時候,我到瑞士旅行,曾經一個人在琉森湖畔坐了一整晚,那時候的景致,也很美呢。」她輕輕嘆息,憶起美好往事。容顏染上淡淡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