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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期遭受父親冷落,孩子脆弱的心靈顯然有些受傷,連帶影響他的價值觀黑色細明體字隨著鍵盤敲動聲一個個跳出,逐漸佔領整面螢幕。
蛋白質,你哭了嗎?敲打鍵盤的手指一頓,明眸瞪著螢幕。
不對,她在做什麼?怎麼打出這句話來了?接下來應該要分析父親的心理才是。
按下倒退鍵,她將方才錯打的字句刪除。
案親曾經說過,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大多感情而受傷……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讓人很想逗一逗……怎麼又寫錯了?她懊惱地瞪著螢幕上無意間敲出的字句。
你有時候真像個孩子。
他這麼對她說,用那種好無奈又好寵溺的語氣,就像個拿女兒毫無辦法的父親一樣。
他為什麼要那樣對她說話?為什麼要親吻她?只是想逗逗她嗎?他可知道,他這樣做會擾得她心神不寧啊!她不是那種成熟嫵媚的女人,不懂得怎麼玩這種無傷大雅的調情游戲!我二十四歲了。
雖然她曾不服氣他把她當成黃毛丫頭,可只因為一個蜻蜓點水、落在鼻尖的吻便神魂不定的她,確實像個小女孩。
「唉……」長長的嘆息逸出唇畔,她站起身,端起已空的馬克杯,正打算再為自己沖一杯咖啡時,卻在房門口撞見了掛在心上的男人。
她心跳一凝,「你怎麼在這兒?」
「我不能在這兒嗎?」他推了推鏡架,神情似笑非笑,「這是我家。」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在我房門口?」而且好像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他沒回答,眸光越過她瞥了一眼室內,「在寫論文?」
「啊,嗯。」她驚跳一下,思及正在螢幕上閃爍的內容,連忙反手扣上門。「你肚子餓了嗎?想吃消夜?」
「不。」他搖頭。
「那……你要喝杯咖啡嗎?我剛好想泡一杯。」
「我不喜歡三合一。」他跟在她後面進廚房,像個孩子般宣稱。
「好,我煮一壺Espresso吧。」她說,沒察覺自己的唇角悄悄揚起。
「你會煮咖啡?」
「我的指導教授很愛喝咖啡,以前在研究室幫忙時,我學著煮的。」她打開櫃門,取出事先磨好的咖啡豆。
「你跟指導教授感情很好嗎?」
「他很看重我,對我很好。」
「是嗎?」怎麼他的語氣听來似乎有些微酸意?她愕然回眸。他的臉依然毫無表情,可那對湛深的眸卻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意味。
她臉頰一燙,急急收回視線,命令自己專心煮咖啡。
幾分鐘後,濃郁的咖啡香緩緩繚繞室內,她微笑地嗅了嗅,取出骨瓷杯,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他淺嘗一口,俊眉一挑,「很不錯。」
「那當然。」說到這個她可有自信了,「連我那個挑剔的教授都說好呢。」
「我那個教授?」他重復她的用詞,不以為然地撇嘴。
「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蹙眉,旋身離開廚房。
這回,換她跟在他後頭。兩人來到客廳,一幅用色優美的油畫忽地映入她眼瞳——梵谷的向日葵。
望著那明亮溫暖的鮮黃花朵,她不禁有些怔仲。
「你說的向日葵……是指這個嗎?」
「什麼?」他回過頭,一臉莫名其妙。
「這個。」她指了指牆上他前幾天剛買的油畫,「你曾經說過,我讓你注意到向日葵——是指這幅畫嗎?」
「不是。」他側靠上沙發椅,背對著她。
「那是指什麼?」
「在我們家——就是我父親跟大哥、大嫂住的房子,我一直沒注意到庭園里栽種了向日葵,直到上回回家才忽然發現。」
「上回?就是楚伯父要求你去相親的那次嗎?」
「嗯。」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發現向日葵跟我有什麼關系?」他沒回答,逕自走到音響前挑選CD。可她卻注意到,他嘴角牽起淡淡笑弧,淡得不易察覺、也非常詭譎的笑弧。
他為什麼笑?正茫然間,一陣優雅的小提琴弦樂聲靜靜流瀉。
「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他問。
她搖頭,「很有名的曲子嗎?」
「很有名。」他微笑。
「不好意思,我是音痴。」她輕吐舌尖。
「我知道。」
「你一定很喜歡音樂吧?」
「嗯。」
「我就知道。鋼琴老師也總說翔飛很有音樂天賦,是遺傳自你吧?」
「是他媽媽。」他淡淡地糾正。
她一愣。
「他媽媽從小就學鋼琴,經常參加比賽,偶爾也會得獎。」他低聲說,取下眼鏡,靜靜把玩著。
她有些錯愕。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她提起翔飛的母親,一直以來,她可以感覺到他不願觸及這個話題。為什麼今晚例外呢?「呃,那個……」她清了清喉嚨,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原來翔飛有個這麼厲害的媽媽啊,怪不得他彈得那麼好。你知道嗎?他還老怨我不懂得欣賞呢。」
「我情願你不懂得欣賞。」他突如其來說了一句。
「什麼?」
「其實我不喜歡他彈琴。」他啞聲道。
「啊。」她顰眉,忽然想起家長日那天,翔飛的鋼琴演奏博得滿堂喝采,卻偏偏得不到父親的贊揚。
原來他並不喜歡翔飛學琴。為什麼?因為那會讓他聯想起背叛自己的妻子嗎?我真的很喜歡你哦,蛋白質。真的,不騙你。
童稚的表白在腦海響起,狠狠扯動她柔軟的心。
這個男人讓自己的兒子學會了假裝,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卻懂得在必要時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不覺得這樣有點過分嗎?」她再也忍不住地說出抑制許久的話語。
「什麼意思?」他不解。
「我是指你對翔飛的態度。」她有些氣憤,「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父親,你對孩子的態度幾乎可以說是冷淡的?」
「是嗎?」他蹙眉。
是嗎?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回應她?!她覺得更生氣了,「你知道前幾天翔飛洗澡時跟我說了什麼嗎?」
「你不妨告訴我。」他重新掛上眼鏡,為這個並非他預定展開的話題感到有些慍怒。
「他說,他將來要蓋一座很大的游樂園,要請所有的朋友來玩,他要讓這些朋友都玩得很開心,這樣他們就不會離開他了……」她喉頭緊縮,「你听出來了嗎?這孩子……很怕別人離開自己。」他沒說話,黑眸掠過一絲合芒。
是歉意或惱怒?她來不及深思。「他說你告訴他,不可以對別人付出太多感情,因為他們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告訴一個孩子?你不知道這樣做會傷了他的、心嗎?他還只是個那麼小的孩子啊!」
「我只是希望他懂得保護佔H己。」他繃著嗓音,「那有什麼不對嗎?」
「也許你認為自己的出發點是對的,但有必要用這麼殘酷的方式嗎?你辭退每一個他喜歡的保母,不許他太過依賴別人,可是你知道嗎?到現在翔飛還偷偷藏著孫小姐跟劉小姐的照片,他其實……真的很喜歡她們兩個的。」
「她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可是你提早趕走了她們!」她握緊拳頭,「他還說,我遲早也會離開,他居然那麼對我說——」
「他說錯了嗎?」
「他沒說錯,他說得對!」可他說話時的表情讓她的心好痛,那落寞的模樣讓她忍不住緊緊擁住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逼一個孩子?他還那麼小啊二——「請記住你是一個保母,單(口芷,我不認為你有權干涉我的教育方式。」是的,她只是個保母,沒有權利干涉雇主怎麼教養他的孩子。她應該要理智一點的,不該如此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