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她的家族是沒有犯罪紀錄,甚至她本人也沒有。問題出在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莉莉絲,L-I-L-I-T-H。」喬石緩緩念著,精睿的眼神掃過眾人,「這個名字在聖經里有著特別的意義。」
「什麼意義?」丹尼依然不解。
喬石沒有回答,反而將眸光調往矢島薰,「薰,你來說說。」
「是。」她點點頭,轉過身來,堅定的眼神平均地落定每一個人,「根據我查證的結果,在聖經里有這樣一則傳說,莉莉絲跟亞當本來是上帝同時創造的人類,因為莉莉絲不滿與亞當在『性』方面的不平等,背棄了亞當,所以上帝才又創造了夏娃。」
「什麼?」一群警采皆忍不住大吃一驚,面面相覷,「竟有這樣的事?」
「在此之後,莉莉絲成了魔女,嫁給撒旦為妻。」喬石平靜地接口,「這大概就是凶手會挑選莉莉絲做他第一個懲罰對象的原因吧。至於查莉,我們推測他可能是因為擔任她家的木工與她相識,也許還有過幾次性關系,但查莉因為某種原因要求分手……」
「所以他才殺了她?」丹尼茫然插口,神情仍然滿是不可置信,半晌,他凌銳的眸光再度瞪向喬石,「可是不可能是羅勃特!他有不在場證明啊。」
「羅勃特到底是不是真凶是警方應該調查的事,我只是個犯罪心理學家,無權干涉調查。」
「不是要你干涉,是請你幫忙啊,先生!」
「對不起。」喬石果斷地拒絕丹尼組長的請求,一面開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薰跟我還會在聖卡爾待上兩天,如果案子有什麼進展可以跟我們聯系。」說著,他轉向矢島薰,「我們走吧,薰,這里已經沒有我們的事了。」
「為什麼不繼續幫忙他們?」匆匆穿上風衣後,矢島薰急忙趕上喬石。
他走得非常快,仿佛巴不得快點離開警局似的,教她差一點跟不上他的步伐。但最後,她還是在警局門口追上了他,以自己的身子攔住他迅疾的步履。
「為什麼不幫他們?」見喬石沈默不語,她再重覆問了一回。
他凜著下頷,「這不干我們的事,薰,我們負責的只是提供他們側寫,而我們已經做到了。」
「可是我們側寫的嫌犯有不在場證明,也許我們應該更進一步提供協助……」
「我們不必!」喬石截斷她,「破案是警方的工作,如何突破嫌犯的不在場證明是他們的責任,不是我們的。」
「可是喬,我們可以幫他們的,我們可以想想為什麼凶手要犯下這樣的謀殺罪,幫助他們問案時突破他的心防……」
「不,我們不應該干涉調查。」他還是這麼一句。
她有些生氣了,眼眸燃起灼亮的火苗,「我不知道你是這麼一板一眼的男人,我還以為你一向視這些無聊的規定為無物呢。」尖銳的語調濃濃譏諷。
他聞言,驀地擰眉,神色陰晴不定,「你又了解我多少?」一字一句從齒縫中逼出。
「我──」她一窒,他冷淡的語氣令她有些受傷,「我以為你是那種瀟灑率性的男人……」
「你錯了。」他冷冷開口,「有些原則還是應該堅持的。」
「原則?這就是你所謂的原則嗎?」她瞪他,「在可以幫忙破案的時候袖手旁觀,讓凶手逍遙法外?」
「即使這樣,我們也不能干涉……」
「我們當然可以!」她怒氣沖沖地打斷他,「該死,你究竟為什麼研究犯罪心理?難道你不是為了打擊犯罪嗎?難道你不想將那些壞蛋繩之以法嗎?你身為犯罪心理學領域的頂尖人才,卻打算一輩子這樣把自己關在象牙塔里?」
象牙塔!
喬石聞言,狠狠一震。
曾經不斷在記憶中回響的言語又重新刺痛他耳膜──
你把自己關在象牙塔里,喬石,像個孩子一樣永遠不肯走出來面對外頭真實的世界。
「你不懂,你根本一點也不懂──」他喃喃地,面容極度蒼白。
「是的,我是不懂!不懂一個明明可以對別人伸出援手的人,為什麼死守著可笑又荒誕的原則?我不懂一個該是熱血澎湃的學者,原來竟如此冷酷無情!我……」凌銳的嗓音逐漸破碎,她眨眨眼,感覺眼眸不爭氣地刺痛,「我看錯人了──」
「你是看錯人了。」他眸光遙遠,語氣依然冷淡,「如果你以為一個犯罪心理學家就可以是打擊犯罪的超人,那你是大錯特錯。」
「對,我錯了!」她不甘地喊,心髒卻緊緊絞扭,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告訴我,你為什麼研究犯罪心理學?難道不是為了打擊犯罪嗎?當你在學時,難道不曾想過未來要將所有可惡的罪犯繩之以法嗎?難道這些──不是你的理想嗎?難道我在那一篇篇論文背後看到的冷靜又熱情的男人,只是那種欺世盜名的學者嗎?」
她質問他,憤怒又心痛地,可他卻只是緊抿著蒼白的唇,神情冷然。
她瞪視他,視線逐漸模糊,最後,她深深呼吸,顫聲再問了一次,「告訴我,難道我得到的印象都是錯的嗎?」
「……是錯的。」
簡單平淡的三個字猶如最冰冷的利刃,無情地劃過她柔軟的心。
「我明白了。」她啞聲道,弄不清胸口那股如墜冰窖的寒涼是什麼,只知道那冰涼的感覺凍得她無所適從,茫然失措。
她迷惘地瞪著面前不動如山的男人,好一會兒,忽地跺了跺腳,窈窕的身子像一陣狂風,迅捷地卷出警局大門,卷入屋外蒼灰色的雨幕。
下雨了。
深秋的雨雖然細細綿綿,卻依然浸了她一身濕,沁涼冰寒的感覺穿過風衣,直透入她五髒六腑。
下雨了。
矢島薰仰起頭,茫然地瞪著積壓著灰色雲層的天空。
真是太好了!她這是怎麼回事?莫非老天嫌她心頭燃起的怒火太過狂野,所以才降下這場秋雨澆熄這莫名烈焰?
也許她真的是太過激動了。
一念及此,她倏地閉眸,深吸一口氣,接著回首,望向來時路。
後面的世界與前頭一樣,一片蒼茫,仿佛毫無盡頭。
他沒有追來。
她想,一面打了個寒顫。
伸出雙手包裹住自己的肩膀後,毫無血色的唇淡淡揚起自嘲的弧度。
他為什麼要追來呢?主動開啟戰端的人是她,將他痛斥得狗血淋頭的人也是她,他何必還要追來自取其辱?
她又不是他什麼人……
用力甩了甩頭,她邁開步履繼續前進,眼前的視界卻愈來愈蒙朧。
她知道不只是雨的關系,也許,還因為佔領雙眸的淚……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哭──眼淚,是女人用來征服男人的式器,是她一向最不屑的,那種柔弱的女人最愛用的武器。
她既不是那種柔弱無助的女人,面前又沒有一個強壯的男人容她任性地撒嬌,那麼,還哭什麼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淚水,就那麼霸道地佔據她蒼白的容顏,和冰涼的雨融成令人傷心的濕潤。
她踽踽獨行,猜想也許自己會這麼一個人走到天荒地老,直到世界的盡頭──
那又怎麼樣呢?這麼多年來,她難道不是就這樣走過來了嗎?她不需要一個男人在身旁與她並肩,只要她的好朋友們偶爾在路邊朝她伸出溫暖的雙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