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自己在第一次听著他如此敘述身世時,不覺哭了,緊緊地擁著他,盼著能把心中所有溫柔情意傳遞給他。
可他卻漠然不動,就好像他說的不是自身身世,而是某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
看著他那樣漠然的神態,她覺得心痛。
就好像她現在看著這幅攝影一樣,她,仍然心痛
攝影里父子相歡的畫面是他內心里一直期盼的嗎?他是否從來不想不說,可卻在潛意識里買下了這幅攝影,透露了自己藏得最深的期盼?
難道——真是這樣嗎?
一念及此,梁冰倏地心一凜,她用力甩了甩頭甩去腦海朦朧的沉思。
她伸手撫胸,幾乎能感覺到心髒的揪結。
她心軟了,在看著這幅攝影時,在推測著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時,她竟然——又心軟了……
她忽地閉眸,緊緊咬住牙關,深深呼吸。
她不能心軟,不能放自己去同情他,更不能讓自己為他感到心痛。
那個男人——是十分可怕的,只要她稍稍動搖了,他便可能趁隙而入,再度攫取她柔軟的心。
她不能……絕不能讓他有機會這麼做——
「想什麼,這麼入神?」
低沉的嗓音倏地侵入梁冰迷蒙的神智,她一顫。
好—會兒,方緩緩回眸,朝他送去一抹清淡微笑,「沒什麼。你準備好晚餐了嗎?」
「……還沒有。」
「還沒有?」
「嗯。」他點點頭,神情竟看來有幾分苦惱,「煮一頓飯比我想像的難多了。」
「天啊,這里剛剛發生過戰亂嗎?」梁冰忍不住驚喊。
她會這麼驚愕是有原因的,因為原本這間公寓原本簡潔干淨的廚房在堂本徹一番摧殘下,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
大理石流理台上布滿了殘渣肉屑,水槽里堆著鍋盤,光可鑒人的地面則在沾染上醬汁後顯得狼狽不堪。
明眸怔然瞪了廚房好一會兒,才回到一旁尷尬的男人面上,「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我……只是試著自己調醬汁。」堂本徹微微舉高雙手,一副投降的模樣,「可鍋里的肉煮過頭了,我想把瓦斯關掉,不小心打翻了醬汁,然後——」他頓了頓,無奈地聳聳肩,「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幅情景了。」
「你——」梁冰瞪視他,好一會兒,芳唇忽然一啟,流泄一室清淙笑聲,「我的天!結果你這個大廚忙了半天到底有沒有弄出什麼東西來啊?」
「有。」他連忙指向與廚房只有一窗之隔的餐桌,「我至少準備好了沙拉。」
「沙拉?」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楞了數秒,接著笑聲更加清亮,「你稱那些不成形的菜葉為沙拉?」
「那可也……花了我不少時間呢。」他輕輕蹙眉,「你知道,要把萵苣切開可不容易,更別說那些紅蘿卜還要削成絲呢。」
「是嗎?」她凝望他,收住了不客氣的笑聲,「然後呢?除了沙拉你還想準備什麼?」
「義大利面。只是——」他一攤雙手,「你看到成果啦。」
「我是看到了。」她抿著唇笑,凝睇他的明眸清亮︰「徹,難道你在準備親自下廚請客前沒有先練習過嗎?」
「我當然……練習過。」他停頓半晌,微微不情願地,「我請鐘點女佣示範了一遍給我看。」
「只是示範?你沒有親自動手過?」
「我覺得……看起來不難——」他低聲道,表情更加尷尬了。
她深深睇他,心髒忽地柔柔一牽,「沒關系,我們重來吧。」
「重來?」他愕然揚眉,「你會?」
「別小看我。」她只是微笑,拾起擱在廚房一角的圍裙系上,「我來掌廚吧。」
「是嗎?」他有些猶豫,「那我做什麼?」
「你把這一團亂收拾一下吧。洗碗刷鍋你總會吧?」她眨眨眼,語帶嘲謔。
可雖說是嘲謔,看著他真的應命挽起衣袖刷鍋擦地時,她眼眸卻又不禁泛上一股酸意。
她強迫自己別過頭,專心處理絞肉,一面假裝漫不經心地開口,「徹,你以前在孤兒院難道沒做過這些事嗎?」
「廚房的事由女孩子負責。」他淡淡一句。
「是嗎?」她為這帶有性別歧視意味的回話挑眉,「那男孩子負責什麼?」
「粗活。」
「嗯哼。」
他揚眸望她,「看來你似乎有點意見?」
「我只是不喜歡傳統對男女分工的看法而已。」她聳聳肩。
「是嗎?」他站起身,來到水槽前擰洗著抹布,「我倒覺得有些吃驚,冰,我以為像你這種大小姐不做家事的。」
「……偶爾也做。」
尤其她還曾經為了討好他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萊,只可惜他沒吃到……
一念及此,梁冰驀地甩了甩頭,試圖甩去腦中煩人的思緒。
「把瓦斯爐打開,你負責燒水。」為了冷靜自己,她借著命令他做事轉移心神。
可沒想到這樣的決定是大錯特錯。
因為兩人都對廚房事務不太熟悉,本來就手忙腳亂,再加上不知怎地,今晚兩人做事都不太專心,一下打翻水,一下找不到調味料,最驚險的,是堂本徹意外將沙拉油濺上另一個開著火的爐子,惹得火焰驀地激烈竄高。
「啊!你做什麼?」梁冰見狀尖叫,她連忙退開瓦斯爐,手足無措,「廚房要燒起來了啦!」
「別緊張。」堂本徹連忙安慰她,「我來滅火。」著,就要前往緊鄰瓦斯爐的水槽。
「你不要靠近,可能會燒到你的。」梁冰扯住他衣袖。
「不會的,冰……」
「不要過去啦,別的地方難道沒有水嗎?」
「冰……」
「快一點啦,火愈來愈大了!」
一陣驚天動地後,堂本徹總算滅了火,可梁冰清秀的花容也因此大為失色。
他看著她蒼白驚嚇的容顏,又是歉疚,又忍不住好笑,強忍許久,終于還是迸落爽朗笑聲。」
「你笑什麼?」梁冰怒視他。
他沒回答,只是不停地笑。
瞪視他因為笑容顯得格外燦亮的臉龐,梁冰不覺心一扯,跟著,菱唇也拉開淺淺笑弧。
這景況是很好笑,她與他,一個華宇集團的大股東兼副總裁,一個堂本集團的掌門人,在商界都是呼風喚雨,人人敬佩,可沒想到一進了廚房,只成了兩只慌亂失措的無頭蒼蠅。
兩只在廚房里跌跌撞撞的蒼蠅……
想著,梁冰再也抵受不住,撫額狂笑起來。
******
最後,兩個人決定叫外賣。
點起了粉紫色蠟燭,柔和搖曳的燭光襯著剛剛送來的義大利披薩和焗烤通心粉,雖然效果不如堂本徹預期的浪漫,倒也甜蜜溫馨。
尤其,坐在對面的,是唇畔一直噙著盈盈淺笑的佳人。
進餐時,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仿佛在廚房里忙亂一晚耗盡了他們的體力,只想快些吃點東西犒賞五髒廟。
他們不僅掃完了份量不少的披薩跟通心粉,甚至還喝了一瓶紅酒,還吃了點他早先做的外型一團糟的沙拉。
她默默地品嘗,沒有對他可悲的手藝大肆批評。
反倒他覺得臉有些熱,第一回下廚景況卻如此不堪,他實在料想不到。
吃完飯後,她幫著他收拾餐桌,在將碗盤都擱到廚房後,兩人望著廚房一片凌亂,同時汗顏地別過頭。
「讓愛琳收拾吧。」堂本徹急忙開口,「她不會介意的。」
愛琳是他聘請的鐘點女佣,一星期過來打掃三次,偶爾應他要求也會為他烹煮晚餐。
「她當然不會介意。」梁冰抿著唇笑,「她只是會奇怪這一團糟莫非是因為蝗蟲過境。」
「我會多給她一些獎金讓她保守這個不堪的秘密的。」堂本徹亦跟著微笑,凝望她的黑眸掠過燦亮輝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