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筠瞥了一旁有點不知所措的服務生一眼,然後壓低聲音︰「拜托你小聲點,大家都在看我們了。」
他稍稍收斂了一些,但並不代表要她好過。他繼續質問她︰「為什麼不回我電話?」他每天在她的電話答錄機留言,結果她一通也沒回。
「對不起,我忙——」
她話還沒說完,邵屹已不耐煩地接口︰「別再拿忙當藉口!」
經他一喝,她便住了口,淨盯著他瞧。
靜默片刻,他再次開口︰「怎麼不說了?」
「你不是不要我說忙,那我就沒有理由了。我目前的生活寫照的確就是忙。」雖然不至于忙到連撥通電話給他的時間都沒有,可是潛意識里,她的確是刻意冷靜自己內心直竄而起的某種連她自己也掌握不住的情愫,所以才會沒聯絡他。
冷不防地,他不發一言地站起來。
「你干什麼?」她抬起臉看他,表情有些茫然。
「原來我在你心中那麼沒有分量,只要一忙,就可以將我忘記。」邵屹站在桌旁,黑瞳閃爍著狂焰怒火。
「不是,我——」她想解釋。
但邵屹卻冷硬地別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了,將沈曼筠一個人獨自丟在餐廳里。這是沈曼筠生平第一次被男人丟在一旁,一向都是她丟下別人的。
「大男人還這麼孩子氣!」她雖是嘟嚷著,可是,她並不因為他生這種「小孩子氣」而心生不滿,相反的,她還有些高興。
走出餐廳的邵屹,臉上的怒氣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詭譎的笑容。
吵架不過是手段之一而已,他一定要讓沈曼筠徹底的愛他。
☆☆
冷戰進人第五天。邵屹一直沒有打電話來,也沒去沈曼筠的住處找她。沈曼筠成天魂不守舍地盯著電話瞧,只要電話那頭有動靜,她就兩眼直瞪著,期待是他,但一次又一次地落了空。這樣的情形讓她有些心煩,有些生氣。
可惡的邵屹竟然真的不打電話給我!好,看我還理不理你。心里是這麼想,可是眼楮還是不由自主地瞟到電話那頭。
「想打電話就打吧,淨盯著電話瞧有什麼用?」丁香一走進沈曼筠的辦公室,就看見她魂不守舍地猛盯著電話。
「我在等一個客戶的電話。」她死不承認。
丁香將文件放在她面前,然後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下,一副要長談的表情。
「吵架了?」丁香果然是經驗老到,一看就知道了。
沈曼筠嘆了口氣,思忖著該如何開口。這種煩心的事情她還是頭一遭踫見,以前她才不管對方如何生氣呢,總以自己的心情為第一優先。
「他竟然因為我工作忙忽略了他而跟我吵架。忙嘛!總會忘了回電話給他。」她鼓著一張臉,口氣有些無奈地抱怨著。
「那表示他很在乎你喔,如果他連你回不回電話都不在乎,那可就——」她一副「情況不妙」的表情。
「我才不管他——」
「別說你不在乎。不在乎的話,現在會這樣失魂落魄?」
「你別自以為是的臆猜我的心事,我從來不會煩心有關男人的問題,我又不像你們,滿腦子就只有愛情。
愛情是閑暇時談著好玩的。」她依舊倔強地說。開玩笑!她怎麼可能會在乎?
這的確是她根深抵固的想法,可是,叫她氣急敗壞的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老是掛念起他,為他而心煩氣躁。
「曼姊,雖然你談的戀愛,十指都不夠算,可是我可不認為你懂的愛情會比我——這個只談過一次戀愛的人多。」
丁香念書時認識學長偉民,他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是唯一的一個,他們交往至今已經有六個年頭了,可是他們之間依舊甜甜蜜蜜,絲毫不因為時間而消滅他們的濃情蜜意。
「喲,一副愛情顧問的樣子。」她笑著。
丁香煞有介事地對她說︰「你談的所有戀愛都是在距離之外,你不曾拉近廠家與情人之間的距離,我指的是心之間的距離。你就好像是愛情國度的觀光客,雖然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卻從來沒有停留,也不曾戀棧,而我則是選定了一個最珍愛的,然後,移民進去,而且不打算出來了。」
沈曼筠一直以為丁香是那種長不大,成天只會膩著男朋友的小女人,沒想到她今天會跟她說出這麼有學問的愛情哲學,這可叫沈曼筠對她這個迷糊的助理另眼相看了。
「幾時這麼有學問了?說得我都沒有話反駁了。」她挪揄道。
丁香突然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雜志架邊,挑了幾本女性雜志,又繞回來,直接將雜志放在沈曼筠的桌上。
「有空呢,就多看看雜志里你認為最可笑的愛情疑難雜癥解答那一篇,順便再做一下你認為最愚蠢的測驗題。這些雖然不足以全然采信,但是不無小補,尤其對大使館這種理性掛帥、自我第一、愛情靠邊站的大女人,也許會有些幫助。」
沈曼筠眨著眼看著丁香。天啊!她這個助理實在是模透了她的性格。
丁香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其實那個里奧跟你以前的那些男人都不同,不是嗎?」
沈曼筠沒答腔,有些默認的意味。
「你在乎他。」
氣氛有些沈滯。沈曼筠依然沈默不語。
「曼姊,你就像是我的姊姊一樣,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過去的陰霾,為什麼不先試試‘暫時居留’,然後再決定要不要‘移民’?」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輕易地棄守‘國土’,尤其是心
里有著太多復雜的情愫。」沉默一會兒之後,沈曼筠如是道。
「那你可以試著有‘雙重國藉’嘛!保有了自己,也擁有了對方。」
魚與熊掌可兼得嗎?沈曼筠十分懷疑。在她的印象里,通常棄守的那一方,結果都不好,就像她的母親。啊!每回想起她的母親,沈曼筠的心就痛了起來。
☆☆
今天沈曼筠請假沒去上班。如果以每年都爆發一次的活火山來形容沈曼筠目前的心態,那實在貼切。
每回想一次,她的心就是被滾燙的岩漿溶得不成形,傷口橫生。今天是她母親去世五周年忌日。她選擇在家里獨自療治傷口。
母親擁有一個風流成性的丈夫,她卻毫怨言地守候著他,因為她認為只要他飛累了,就會回來。但她絕沒想到,是她的丈夫先厭倦了這個家,他要離棄結離十多年的妻子;更可笑的是,他要與別人的結發妻子共效于飛。
丙然稱了他的心,他的妻子瘋了!他很理所當然地與她離婚,並給她一筆可觀的贍養費,讓她在療養院過完余生。至于唯一的女兒,他將她送到寄宿學校,而他依舊風流快活去。也許老天總算有眼,它懲罰了他。他在拋棄妻子的第二年,就死于急性肝病。
要說她冷酷也好,冷血也罷。她對于父親的猝死,是幸災樂禍的。沈曼筠緊緊地握著玻璃杯,胸口似要爆開了,突地,她大喊出聲︰「為什麼?」
她發狠地將手上的玻璃杯往地上一摔。霎時,地上便躺了片片的碎玻璃,就像她破碎的的心一樣。
眼淚隨即奪眶而出,她痛哭失聲地跌坐在地上,腦中是母親為了父親而可憐兮兮的哀求模樣;被父親無情拋棄的痴呆模樣。那種無助不安的年少回憶,再度襲上心頭。有幾個人的年少時光是去療養院陪一個瘋癲又痴呆的母親?這種沈重的壓力,這種如影隨形的不安,就像纏繩,纏得她又緊又死的。
媽媽尚在人世時,沈曼筠自己也不曉得,她被過去纏得那般牢緊,猶如死結,在媽媽去世之後,這些過去的陰影開始像定期而來的鬼魅,選擇在母親的忌日那天,徹底崩堤她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