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趙勝,而眼前的這個人總是叫她「勝兒」。
每一天都有他的影子,如同飲水,一日不見,干渴便爬上心頭。
曾經為了他的一個吻,而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很幸福,其實,在虛偽的幸福背後隱藏著欺騙。
她仰頭看著他,他說︰「勝兒,我以為你不會來送我了。」
這個人依舊有著溫柔的嗓音,溫柔的眼眸,溫柔的笑容。只是笑容中,多了許多悲戚,他的面容也憔悴了許多。
「世人都知道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你要回去了,我怎麼會不來送送你。」朱麗妍冷漠地說。
他靜靜地凝視她,她幾乎要扭頭跑掉,他的視線太沉重,有著無法負荷的悲痛。
但即便如此,還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了。
「無忌,你何必回去送死!」魏含子在一邊憂心道。
「我了解大王,他不會讓我死的。」魏無忌輕輕搖搖頭,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魏無忌看著朱麗妍,等待她再說些什麼,但朱麗妍只是沉默。
「對不起……」他終于對朱麗妍說。
她猛地一顫,干澀地說︰「沒有什麼對不起的,算是各為其主。」說完,她冷冷一笑,拿出一個東西,「物歸原主。」
魏無忌的臉立刻變得慘白,那是破壞了一切的那柄刀子。
他顫抖著接過那柄刀,失魂落魄地說︰「自作孽,自作孽……」他喃喃地說著,目光渙散,騎上馬。
朱麗妍握緊了拳,第一次看他打扮得這麼豪邁,馬兒高健,馬上的人,一身胡服,扎緊了袖口,腰身修長而柔韌。
他轉頭,看了她最後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時他說︰「勝兒勿怕,有我呢。」
大喝一聲,馬兒飛馳,光與影中,那人逆風而行。南風和暖,他在風中策馬奔馳,竟多了分剽勇的味道。
她這才記起人稱信陵君文武雙全,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直到他即將跨越了地平線,她才不由自主地追上去幾步。
「一路順風啊……」
她的呢喃消失在了風中。她沒有流淚,魏含子卻為她哭了出來。
而那首離別的歌,還有後半部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第7章(2)
送了魏無忌,所有的感覺都成了苦澀,而無法排解。朱麗妍上了邯鄲最好的酒樓,卻沒有進包間,坐在臨街的位置,獨自發呆。
有點像剛剛發現自己穿越了的感覺。惶惑不安,仿佛被人蒙住了眼楮,帶到了滿是雜物的房間里,怎麼走,都會磕到腳,怎麼走,都是疼痛。
把玩著手里的杯子,听著旁邊的吵鬧,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就是在公司樓下的中餐館里,那里每天中午都吵吵鬧鬧。
有人走到她面前,語氣里帶著嘲笑地說道︰「怎麼?怎麼一副失了娘的樣子。」
朱麗妍握著酒杯的手一抖,抬眼看著來人,語氣同樣不好︰「你知不知道拿人家的母親亂說,是件很沒教養的事?」
那人坐到朱麗妍對面,眯起眼楮笑,「那真是抱歉,小人從小就沒人教養,還要多謝平原君在這里教養小人了。」
朱麗妍橫了他一眼,「胡說些什麼?我又不是你老娘。」
說完這句話,連她自己都覺得詭異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對面的那人也笑著,接下她的話︰「你想當大概也沒辦法,我老娘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他拿了她的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這年頭,即使是沒了老娘,還不得活下去,誰沒了誰,又有什麼大不了。」他喝了一口酒,又吐了出來,啐道,「這里面居然是茶!」
朱麗妍惡劣地笑,「我有說這里面是酒嗎?」
「那你為何還要用酒壺裝?」
「我高興,你管得著嗎?」
「好,好。」那人投降,找店家要了酒來。
「喂,死狐狸。」
「嗯?」
「哇哈哈哈,你應聲了應聲了!」朱麗妍大笑起來。
「該死!」他詛咒一聲,「被叫習慣了。」
「喂,死狐狸。」
他不再理會她。
抹抹笑出來的眼淚,她問他︰「以前,總在你身上聞到那種俗氣的香味,怎麼現在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幽恬淡的蘭桂香。
他嘲諷地笑笑,「不好意思,我身上從來就是銅臭味,委屈了平原君的鼻子了。」
「你這人,真是虛偽透頂。別人都是裝君子,你卻偏要裝小人。」
「我高興,你管得著嗎?」
被自己說過的話堵住,朱麗妍只能瞪著他。
突然,心里暢快了許多,想不到這般吵吵鬧鬧也能益于身心健康。
朱麗妍繼續把玩手里的酒杯,「你可打好了算盤?」
那人一瞬間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平原君不也打好了算盤,要把我趕出邯鄲嗎?」
朱麗妍這時卻只是笑著不說話了,半晌之後,才開口︰「拭目以待吧。」
那人的丹鳳眼流光溢彩,「拭目以待。」
朱麗妍站起,扔了錢幣在桌上,道︰「我請你。」
那人也不推辭。
她走到樓梯那,回頭看著正怡然喝著酒的他,一笑,對他道︰「謝謝你,死狐狸。」謝謝你和我「作對」,讓我還有著斗志。
那人輕嗤了聲,並不理會她,卻在她下樓之後,臉上露出了笑意。
日子還是要過。
朱麗妍開始著手呂不韋的事,只有忙碌才能排解孤寂。
當「卷雲布」的流行漸漸回落之時,呂不韋又漸漸侵蝕過來。許多布鋪都有了他的布,他儼然已成了邯鄲最大的代理商。
朱麗妍知道,她與呂不韋作對,多半是賭氣,但賭了就賭了,不如做到底。
心意已決,便不容轉圜。命人去調查呂不韋這幾日的動作,想不到連進出賬都查得到,手下的這一群門客,果然不容小覷。
仔細翻看,不覺被呂不韋幾個古怪的東西吸引了去。
呂不韋不僅在邯鄲賣東西,也在邯鄲買東西。
第二天,朱麗妍就走訪了幾家原本已經撐不下去的衣店。
「你們的衣服是誰在買?」朱麗妍問得直截了當。
「回公子的話,是呂爺。」
丙然是他。他買這些成衣做什麼?這些店都是一些快要倒閉的店,衣服的樣式也老舊,即使呂不韋以低價買了回去,也不見得有什麼作用。
扣著手指,琢磨著呂不韋的想法,竟有絲興奮。
她漸漸開始懂得為什麼商人在商場上爾虞我詐,卻不亦樂乎。
閉上眼,想想呂不韋能拿那些幾乎是廢品的東西做什麼,唯一的答案,不外乎是成品再加工。
朱麗妍又走訪了幾家店,卻沒有發現呂不韋將衣服返銷給衣店。
懊死,又不能跑上門去揪住他的衣領問他究竟把衣服弄到哪里去了。雖然,他家就在隔壁。
什麼是鄰居?就是必須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出入大門,總會踫上個一兩次,冷嘲熱諷不是新鮮事,朱麗妍知道,她的門客們已經在賭,他們什麼時候會打起來。
嘿,其實她也偷偷下了一把注,誰叫主角是她,她想什麼時候動手就什麼時候動手。
一天,她又在門口踫見呂不韋的時候,還沒等他開口,她就走上前去伸手拍了他一下。
他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著她,難得他的丹鳳眼也可以睜得那麼大,「你終于瘋了嗎?」
而她歡呼著大喊︰「我動手了!拿錢來!」
結果她的門客們,倒下一大片。
還有的時候會遇上那個美人,依稀知道了她的名字好像叫做趙姬,但抱歉,美人無視之。
稍稍有些冷清的日子,朱麗妍竟開始期待在門口踫上那只死狐狸來。
然則,他的生意已越做越大,而她毫無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