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二接過,打開了包纏著的布,里面是一柄細長的金色小湯匙。他細細地端詳一下,神情丕變。
金湯匙約莫半公分寬的柄上刻著細致的幾個字——
吾愛學
******
好熱、好痛、好乾……緋紗覺得自己的喉嚨像被塞滿了沙子般痛苦難受,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眼前是火紅的一片,她看不見前路。腳底下竄著的熱氣灼熱難耐,她不知自己該走往何處。
回頭,她隱約看見了爸爸的鋼琴,而它……已陷入火海之中。
她哭了,想掉頭去保護爸爸的鋼琴,可是火紅色的濃霧之中伸出了一只大大的手,拉住了她……
那是一只又大又溫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她。
她想看清那手的主人,卻什麼都看不見,只听到了一個聲音說著……我愛你。
誰?是誰握住了她的手,又是誰在對她說「我愛你」?是爸爸嗎?是……是她最親愛的爸爸嗎?
可是……她怎麼有臉見他?她沒能守護住他的店,沒能救回他心愛的鋼琴,最不可原諒的是……她連恨那個男人的勇氣都沒有。
是他,她知道是他一把火燒了Air,她知道他終於張開虎口,露出銳利虎牙咬了她……
「爸……爸爸……對不起……對不……」她流下眼淚,歉疚又自責。
「緋紗……」隱隱約約地,她听見了爸爸叫她的聲音。喔不,那似乎不是爸爸的聲音,那麼……是誰呢?
她努力的睜開眼楮,感覺到眼前有亮光,而亮光中有個人影。當她的視線一聚焦,她赫然發現眼前的人竟是他——角川無二。
她愕然地望著他,只見他一臉憔悴,活像是熬了幾個夜似的。
他握著她的手,而她的手上纏了紗布。她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身在醫院里。
看情況,是他把她送到醫院來,是他守在病床邊等她清醒,是他在床邊輕聲對她說……
老天!那個說「我愛你」的人是他!?
「不……」她無法置信也無法接受的瞪大了眼楮,「不要……」她將手一抽,顫抖地道。
「緋紗,听我說……」怕她情緒又再次激動,他試著安撫她的情緒。
「不要……」雖然一說話,喉嚨就痛得要命,她還是固執地說,「你走開。」
「我會走。」他深情注視著她,「等我把話說完了就走。」
她搖搖頭,淚水立刻涌出眼眶,「我不想……不想看見你……不要……」說著,她眉心一皺,痛苦的咳了起來。
他眉毛一皺,不舍地撫模她的臉,「別用力說話,我求你。」
緋紗一怔,定定地望著他。我求你?他……他在求她?
她看見他眼中的痛苦,她知道這個男人正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及煎熬,她听得出他聲音里的不舍,她……老天,她的心好痛,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不,她不想看兒他眼底的深濃情意,不想听見他任何打擊她決心的溫柔話語。
她不相信他所看見、所听見的一切,那深情的眼神,那溫柔的話語……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緋紗,听我說,我……」
「不要!」她尖叫著推開他,「我不要听!」
他趨前,伸出雙臂將她緊緊環抱住。不管她如何掙扎,他的手不曾放松過。
「拜托你不要再叫,不要……」他以低啞的聲音求她。
「不……你走開……」她的臉埋在他胸膛,淚水早已濕了他的胸口。
她听見他穩健的心跳,她感覺到他溫暖的體熱,還有那強勁的、給她安全感的雙臂……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不該在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這些。
「不是我。」無二深呼吸了一口氣,「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敢對著你死去的父親發誓。」
「我……我不信……」她絕望地哭著。
「我會查出來,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他說,「我絕不會對你做這種事,這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
听見他這些話,緋紗心頭一震,頓時安靜下來。
她是他在這世界上最不想傷害的人?他先前不是才狠狠的傷害了她嗎?他對她說了非常殘忍的話、對她做了非常冷酷的事,他……他是這世界上傷她最深的人啊!
她無法相信他,卻又懷疑不了他,她好掙扎、好矛盾,她的心像是快被撕成兩半似的痛苦。
「我輸了,我輸給你了,我……投降。」他說。
聞言,她一震,抬起淚濕的眼簾望著他。
他深深凝視著她,彷佛他的眼楮里再也看不見其他的一切。
他的神情有一點點的痛苦掙扎,像是在猶豫著什麼,然後一鼓作氣地道︰「我愛你,我愛上了你。」
她胸口頓時一緊,錯愕地、震驚地看著他。
「相信我,在你點頭答應之前,我絕不會拆了那楝大樓。」他語氣堅定,就差沒再一次發誓。
她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她此刻內心的激動及沖擊,絕對是他無法想像的。
這個男人正如綾子媽媽桑所說……是來真的。只是,她一時之間如何接受這個教人震驚的事實?
他愛她?老天,她從來沒想過這個視她如絆腳石的男人會愛上她。
「緋紗,」他低頭在她額前輕吻一記,「除非你願意見我,否則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她一怔。
「你好好休養。」他站起來,打直了腰桿,「我有件事得先到京都去一趟,回來後,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說罷,他轉身走出了病房。
看著他的身影在門口消失,緋紗的心一陣一陣的揪痛著。
是真的嗎?她能相信他的話嗎?她……她真的能對他「敞開心胸」嗎?
「爸爸,」她流下無助的眼淚,喃喃地道︰「教教我,救救我,我該怎麼辦……」
第九章
京都,右京區,角川宅。
茶室里,角川父子倆對坐飲茶。
他們沒有太多的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角川學是沉默又傳統的父親,而無二也不多話。
此行,無二是為了那柄金湯匙而來。其實他心里大概有個底,只是想親耳听見真相從父親口中說出。
「你母親去練書法,沒那麼快回來,你……」角川學睇著他,「你回來了兩天,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角川學不是個遲鈍的人,隱約感覺到無二似乎為著某事而來。
無二看著他,猶豫了一下。
「說吧。」角川學一笑,「你放下東京的事業跑來,總不會只為了跟我喝茶?」
無二沉吟須臾,從口袋里拿出了那柄用京友禪包著的金湯匙。
「父親可認得這個?」他將布打開,露出了那柄手工制作的金湯匙。
角川學先是一怔,但沒有太吃驚。沉默了幾秒鐘,他從無二手中接過金湯匙。
「真是個令人懷念的東西……」他喟嘆一記,「是綾子給你的?」
「發生了一些事,一時說不清楚。」無二說,「總之不是她主動交給我,而是我拜托她的。」
「唔……」角川學神情嚴肅,但並無懊惱之色。
「父親,您限綾子媽媽桑……」
「是我送給她的。」角川學打斷了他,「是我送給她的訂情之物。」
聞言,無二一震,雖然他隱隱知道會是這樣。
「無二,我要你知道,這二十幾年來,我跟她沒有任何你以為的關系……」角川學一嘆,「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是我非常佩服的女人。」
無二神情凝肅,專注地聆听著。
他並沒有為父親的出軌而感到生氣,畢竟綾子媽媽桑也是個他相當敬佩的女性。
「我認識綾子時,她才只有十九歲,當時的她高中剛畢業,就因為要負擔母親的醫藥費而在六本木的酒店坐台。」回憶起二十幾年前的那一段,角川學既懷念又感慨,「她是個美麗又聰明的女孩,雖然身處在那樣的花花世界里,卻還是能夠潔身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