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岩田醫生走了出來--
「醫生,先生他……」阿彩急問。
「他是不是很久沒吃藥了?」岩田醫生問道。
阿彩點點頭,「先生已經很久沒吃藥,也未發作過了。」
「唔……」岩田醫生暗付著,「可能是因為天氣突然變化吧……」說著,他下意識地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最近的氣溫突然下降,又濕又冷,極可能是造成他背疼的原因。」
「那他沒事吧?」阿彩憂心地問。
「我已經替他打了止痛針,也重新配了一些藥,記得讓他準時吃藥,好好休息個幾天再說吧。」
「是的。」阿彩點頭。
岩田醫生轉頭看著男僕,「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拿藥。」
「是。」男僕點頭,跟著岩田醫生離開。
「好了,你們都去休息吧,這兒我來就行了。」忙了半天,時間也不早了,阿彩決定由她一人留下來照顧塞爾。
「那我們先回去了。」其他人點點頭,轉身步伐輕悄安靜的離開。
阿彩嘆了口氣,轉頭看著還站在一旁的未希。「未希,妳也去休息吧。」
「阿彩姨……」未希眉心一叫,眼眶泛紅地道︰「讓我留下來照顧先生,好嗎?」
阿彩一怔,「為什麼?」
「我……」未希神情愧疚地︰「我覺得先生會這樣,好像都是我害的……」
阿彩蹙眉一笑,拍拍她的肩。「傻瓜,不關妳的事,這是先生的舊傷。」
「可是……」想起他發作時那痛苦的模樣,末希的心一緊,眼淚也掉了下來。
「末希?」
「先生發作前在發我的脾氣,我……我……」她聲線哽咽,說不出話來。
阿彩笑嘆一記,「所以妳認為他是因為這樣而發作?」
未希點點頭,輕聲啜泣。
「唉……」阿彩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我不讓妳留下來,妳可能會哭一整晚……」
暗付須臾,她像是有了決定--
「好吧,我就把照顧先生的工作交給妳,一有狀況要立刻通知我,知道嗎?」阿彩說。
「嗯,我會的。」她感激地點點頭。
阿彩模模她的臉頰,憐惜地道︰「妳晚餐也還沒吃,我叫人給妳送點吃的過來吧。」
「謝謝阿彩姨。」她彎腰一欠。
「嗯。」阿彩輕抹去她的眼淚,「別哭了,嗯?」說完,她轉身走開。
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剛才她那溫柔的手,感性的未希又流下淚來。
阿彩姨就像母親一樣愛護著她、關心著她,而這是她打從心底不願離開冬館的原因之一。
但這一次由不得她,待塞爾的背疼癥狀梢緩後,她就會離開冬館,永遠地走出他的視線--
一整夜,未希不敢合眼。她的兩只眼楮沒有一秒鐘離開過塞爾的臉,她的心也始終懸在他身上。
斑壯的他,此時是如此虛弱地躺在床上,原本膚色就白的他,如今更加蒼白。
是什麼樣的舊傷讓他如此痛苦?
他的眉心糾結著,臉上的線條不時痛苦的抽搐,雖然眼楮是緊閉的,但她總覺得他並非睡著,而是痛得有點迷糊了。
窗外飄著陰陰的雨絲,雨勢不大,但陰沉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舒服。
真是天氣驟變造成他舊傷發作?還是她的存在讓他……唉,不管是什麼,他發作時正在發她脾氣是不爭的事實。
「唔……」突然,床上的他發出了痛苦的申吟。
「先生?」她趨前一探,發現他似乎正在作夢,而且顯然是個不怎麼愉快的夢。
他囈語著,唇片微動,卻听不出任何一個字。他額頭冒著汗,神情痛苦。
未希趕緊擰了條熱毛巾,替他擦拭臉及汗濕的脖子,動作細心而溫柔。
突然,他的手一抓,攫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驚,疑懼地看著他。
她以為他醒了,以為他會睜開眼楮要她滾出去。但……他沒有。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臉上的表情慢慢的和緩、慢慢變得安心……
「先生……」看見他的表情不似先前痛苦,未希松了一口氣。
她試著從他手心中抽出手,但當她一動,他竟握得更緊、更牢。于是,她把手任他抓握著,然後安靜地、耐心地坐在床沿守候。
看他一直糾結著的濃眉已經舒展開來,她知道他已經好多了。
唇角輕揚,她安心的一笑,然後打了個呵欠。
累了一天一夜,瞌睡蟲不斷地爬上她的眼皮蠕動,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沉……
雖然她知道自己不該睡著,但終究還是忍不住閉上眼楮,趴在床邊睡著了。
連串的惡夢糾纏,伴隨著從背脊尾端傳來的刺痛感,讓塞爾一直處在如夢似幻、迷糊不清的狀況中。
母親的微笑、母親的畫像,還有母親的背影……這一切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流轉,讓他分不清自己是醒著或睡著。
「媽咪,妳要去哪里?」他從床上爬下來,模出了房間,只看見包著頭巾,身穿大衣,提著皮箱,像是要遠行般的母親,輕悄小心地走在無人走動的走廊上。
母親回過頭,停下腳步,給了他一記溫柔的微笑。
「媽咪……」感覺到母親似乎要離開他到什麼地方去,他快步上前,想抓住母親的手,或者是衣服。
母親閃開了他的小手,「駿,媽咪要去一個地方。」
駿是他的日本名字,母親總是那麼喚他。
「我也要去……」
「你還不能去……」母親不時警覺地左右張望,「等媽咪準備好了,就回來帶你去。」
「媽咪……」童稚的他忍不住提高聲線。
「噓,」母親飛快地搗住他的嘴巴,「別出聲,你乖,千萬別出聲。」
「媽咪……」
「媽咪最愛駿了,要乖乖等媽咪回來喔。」說罷,母親提著皮箱,轉身快步地離開。
他安靜地、小心地尾隨在母親身後,他下了樓,走出客廳,穿過庭園,走過車道,然後來到冬館入口的大門。
怕媽咪知道他跟來而不高興,他偷偷地躲在樹後。
這時,總是舉止優雅的母親,居然爬上了高約四公尺的雕花大門,而門外等著她的是一個……男人。
那不是他的父親尼克,伊瓦諾夫,而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他嚇傻了,想叫,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就這樣,他眼睜睜看著最愛的媽咪,被那個男人帶走……
他是那麼相信她,但她卻再也沒有回來過,即使他受了傷,差點摔成殘廢時,陪在他身邊的,也只有總是威嚴冷肅的父親。
他知道自己被騙了、被背叛了,他的媽咪再也不會回來,那個白皮膚、黑眼楮的漂亮女人再也不會回來。
思念母親的父親請人為母親畫了一幅畫,記錄下她最美的時候,然後他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惆悵里,直至死前還念念不忘、郁郁寡歡。
那個溫柔的女人有著夜叉般的心腸,而陰沉嚴厲宛如惡魔般的父親,卻有著柔軟的內心。
從那一刻起,他詛咒母親,也憎恨日本女人……
他是如此的憎惡著日本女人,尤其是像她的日本女人,但卻有個神似她的女孩來到他面前,進入他生命中,擾亂了他的生活。
他要趕她走,是的,他一定不能留她……
突然間,他感覺自己又熱又濕,十分難受。左右張望,他發現自己沉浸在滾燙的泥漿里,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月兌身……
他拚命地掙扎,卻越陷越深。伸出手,他抓到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細細軟軟的十分清涼,一下子就減輕了他的痛苦。讓他整個人沉澱了下來,背似乎也不再那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