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下車窗,他看見坐在地上的更紗。她看起來有點累,但眼楮還是有神。
下了車,他沉著一張臉走近她。
「怎麼那麼久?」他還沒教訓她,她已抱怨起來。
「久?」他火大,「你知不知道我是飆車來的?」該死的,她還敢抱怨?
她慢條斯理的站起來,拍拍,抓著背包,「好啦,謝謝嘛。」
「你別不甘不願。」他濃眉一叫。
「是你放我鴿子耶!」她不滿地頂他一句。
他眉心一攏,「我什麼時候放你鴿子?」
「今天啊。」她直視著他,「一大早就落跑,還想叫梅阿姨把我留在家里。」
「我得工作。」
「我不想當被關在籠里的小鳥。」
「所以你就當到處跑,還會迷路的野馬?」他語帶訓斥,「你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嗎?我警告你,別再做這種事。」
「別用監護人的口氣跟我說話。」她瞪著他,表情是那麼的不馴又嬌美。
「你哥哥把你托給我,我就有責任。」他說。
「什麼了不起的責任啊?把我關著?」
「你……」他發現她在考驗他的耐性,他發誓,要不是因為她是亞倫的妹妹,他現在一定會把她敲昏,讓她閉上挑釁的嘴。
「我二十三歲了,不必你照顧。」
「是嗎?」他挑挑眉,「是誰打電話求救的?」
她羞惱地看著他,負氣地說︰「你不想來接我就別來!」
「很好,那我現在就回去。」說罷,他轉身回到未熄火的車上。
一坐上車,他驚覺到自己竟真的動怒了。
他在跟一個女孩子吵架,而且說的全是不理智的氣話。他是怎麼了?這一點都不像他。
這不過是她到東京後的第二天,而他的生活已被她搞得天翻地覆。
亞倫說得對,殺人放火、奸婬擄掠是比照顧她要來得簡單多了。但即使是如此,她現在是他的責任,就算再怎麼火大,他也不能真的丟下她。
看向車窗外,抓著背包、低垂著頭的她,就那樣動也不動的站著。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見她那單薄縴瘦的身子,在昏暗中隱隱搖擺著。
他硬是把剛才的怒火往肚子里壓,「上車吧。」
她文風不動地站著,像是听不見他的話。
「喂,上車。」他又催她。
她仍然壓低著臉,不肯回應。
「喂,你……」他又忍不住發起脾氣,「我說上車!」
她無視他的不悅,固執地杵著。
他終于按捺不住,親自下車押她。
他像拎小雞似的把她一提。「凱蒂•瑞克曼,你是……」
當她終于抬起臉來,他赫然發現她臉上垂著兩行淚。他陡地一震,驚愕地望著她。
她噙著淚,幽幽地睇著他,眼底有一絲怨懟。
「你……哭什麼?」
她不回答,只是安靜的望著他,像是要他覺得心虛、覺得內疚似的。
而事實上,他的確是感到心虛,也感到內疚了。
此刻的他,被一種懊惱又懊悔的感覺給包圍住,不管她再怎麼惹毛了他,他都不該這麼凶惡的對她。
女人的眼淚從來不會讓他亂了心緒,但這一際,她讓他慌了。
「不要哭……」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的他,硬著頭皮擠出一句話。
听見他說不要哭,更紗的眼淚潰堤了。
「你……你凶什麼?」她抽抽咽咽地,「人家又不是故意迷路的……這里好漂亮,但是……但是天黑得好快,車子又少,我……我……」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看見低著頭,肩膀顫動著的她,勝治不禁心生憐惜。
她的眼淚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那部分,而那部分,一直以來未被開發。
「好了,是我不好,可以了吧?」他哄道。
「當然是你不對。」她猛抬起頭瞪著他,「人家已經怕死了,你還要罵人家!」
「我是緊張你。」
「你緊張就罵人?」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他皺皺眉頭,「你連張紙條都沒留,也有不對吧?」
「你還不是一聲不吭的就去上班了?」
「我是打算明天再帶你去玩,誰知道你就先跑了。」
「少來,你……咦?」她一怔,眼淚停住了,她眨眨黑亮的大眼楮,「你剛才說什麼?你明天要帶我去玩?」
「不然我干嘛趕在今天把事情做完?」他說。
她飛快的擦掉眼淚,興奮地望著他,「你沒騙我喔?」
看見前一秒鐘還哭得跟小花貓一樣的她,現在卻漾著笑容望著他,他突然有種被騙了的感覺。
「你是裝哭的?」他不悅。
「什麼?」她皺起眉心,「我才不是那種人。」
眉頭一舒展,她又笑咪咪地,「你要帶我去哪里玩?」
勝治匆地覺得自己剛才的懊惱跟懊悔都是多余的,但……他能怎樣?
「你可變得真快。」他語帶嘲諷。
「媽咪說做人要開心。」
「是嗎?」他瞥了她一眼,「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難開心。」
「才不是呢,大家都說我是開心果耶。」她有點沾沾自喜,完全忘了剛才自己哭得有多可憐。
「開心果?」他不以為然,「上車吧,別廢話了。」
抓著背包,她蹦蹦跳跳地上了車,「快說,你要帶我去哪里玩?」
他坐上駕駛座,「既然來了,就別走了。」說罷,他踩下油門。
川野,松乃溫泉水香園。
盡避沒有預先訂房,是常客又是貴客的勝治,還是訂到了他每次來必定入住的房間。
這間房間有獨立的湯池,而且還有隔間,是這家鄉村溫泉旅館里最大、最昂貴的一間特房。
第一次進到這種地方,從小生長在美國的更紗,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東瞧瞧,西看看,驚嘆不斷。
打開障子,看見外面的露天湯池,她瞪大了眼楮。「溫泉?!間里有溫泉!」
「小聲一點,晚了。」勝治坐下來,替自己倒了杯水。
他今天真是累斃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躺平。
「真的太棒了。」更紗兩眼發亮,興奮地看著他,「我還沒洗澡耶。」
他斜睇了她一記,「想也知道。」
「我听說日本人都一起洗澡,是不是真的?」她不斷發問。
「看情形,有時候是……」
「男的女的也一起洗?」她像個好奇寶寶般。
「有些地方是這樣沒錯。」他支著下巴,懶洋洋地回答。
「真的喔?」她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坐在他前面,兩只眼楮天真的盯著他,「要不要一起洗?」
「噗!」勝治剛吞進嘴里的茶水,還沒來得及咽進喉嚨,就噴了出來。
包紗雖然閃開了,還是被波及。她皺起眉頭瞪著他,「你干嘛啦?」
「你在說什麼東西?」他像看見怪物似的盯著她。一起洗?她腦袋壞了嗎?「你有沒有把我當男人啊?」
「干嘛大驚小敝?」她挑挑眉,「大家都包著大毛巾下水,什麼都看不到,不是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行。」
「為什麼?去游泳的時候不也有男有女,而且大家都穿得很少,說起來,包大毛巾還露得沒那麼多呢!」
他濃眉一糾,「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真是大驚小敝。」
「我……」我咧,他大驚小敝?是她少根筋吧?
如果是其他女人約他一起入浴,他會毫不猶豫的月兌光衣服,但是她是亞倫的妹妹,她不一樣。
看著眼前一臉天真盯著他看的她,不知怎地,他開始心跳加速,身體發燙。
真奇怪,這種反應是……
「你洗澡,我出去。」他霍地站起。
「你要去哪里?」她問。
「我半小時後回來,你快洗澡。」為了不讓她發現他奇怪而異常的反應,他轉身就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