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多問,事實上,他也一直不是個會問的人。因為他知道,很多迷惑是不能靠別人給答案的,
於是,他帶著那卷用方巾裹住的畫軸,沉默離去。
他一無所有,而這幅畫是唯一屬於他的——不管給他畫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下了山,他果然看見黑迎刃所說的庵堂。
來到老榕樹下不久,一名青衣婦人朝他走來。
她的腳步有點踟躕,而秀麗的臉龐上是一種極度欣喜的表情。
「恨生……」看見他,葉柔心里百般滋味。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在他還小的時候,她曾有幾次潛入禁地偷偷看他。但因為看了更添心痛,後來她就不再去了,近年來唯一一次進禁地,就是為了「送畫」。
恨生一如往常的沉默且冷淡,只是疑惑地望著她。
「我想你一定覺得很迷惑,我……」她多想抱抱這個與她無緣的兒子,听他喚她一聲娘。
但她不能那麼做,她答應過師父不認他,也不能透露他的身世。雖然她師父老人家已仙逝多年,但她還是不能違背當初的諾言。
「我……我是你娘親的摯友,她……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她不得已的對他說了謊。
他濃眉一叫,震驚中又透著微微的憤怒懊惱。
「這是你娘親的遺物,我把它交還給你,日後若有緣,你或許能以此與你父親相認。」說著,她自袖中模出一塊血紅的玉石。
他接過一看,發現那玉石只有半邊,似乎早被掰開。
「我爹是魔頭?」他將玉石往懷里擱,淡淡地問道。
葉柔一震,「不,你爹他不是魔頭,他……他殺的全是一些雞鳴狗盜,假藉武林正道的江湖敗類……」
「他是誰?」他打斷了她,「他姓啥名啥?」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她說。
「為什麼?」
「因為你娘親交代過。」
「是嗎?」得不到答案,他倒也平靜。「那我娘姓啥名啥總可以說吧?」
「你娘親姓葉,單名一個柔字。」她說。
他點頭表示已听仔細,「謝謝您,我走了。」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
「恨生,」葉柔喚住他,語帶試探地說︰「我听說你跟念兒的事了。」
王媽經常到庵里參佛,恨生跟念兒後來發生的每件事,王媽都偷偷跟她說了。
提及念兒,他眼底閃過一抹痛楚。
看見他的表情,葉柔的心抽痛起來。有道是「母子連心」,她感覺得到他是在意的。
不管他表現得多冷漠,說得多無情,卻還是澆不熄他心底深處的熊熊情焰。
這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心存報復,蓄意想傷她師兄的心,恨生跟念兒不會相遇,而恨生也不會因為愛上念兒而傷心痛苦。
「你喜歡她?」她聲線微微顫抖。
他冷冷地道︰「她姓黑。」
「如果她不姓黑呢?」
「沒有如果,」他睇著她,「她確實姓黑。」
看見他那堅定決絕卻又悵憾懊惱的表情,葉柔只覺胸口一陣抽痛。「你果然喜歡她……」
他別過瞼,視線落在很遠的地方。「我要走了。」說罷,他毫不遲疑地轉身而左。
「恨生,」葉柔上前喚住他,「這些銀兩,你帶著。」說著,她將一個小錦袋交給他。
恨生猶豫了一下。
「我跟你娘親情同姊妹,你別跟我客氣。」
恨生自知下山闖蕩不比被囚後山,他不能身無分文。於是,他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感激地望著她,「日後我會悉數奉還給夫人的,告辭了。」語罷,他旋身而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高大背影,葉柔終於忍不住的淌下了淚。「保重了,恨生。」
念兒知道恨生已經下山了,而她爹為免她月兌逃尾隨恨生而去,還是遣了數名護院輪流監視看守她。
深夜,她听見外頭有細微聲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卻見床邊有個黑衣蒙面人。
「啊……唔!」她想叫,但那黑衣蒙面人已搗住了她的嘴。
「是我。」黑衣蒙面人低聲地說。
雖然睡得有點糊里糊涂,念兒還是立刻听出那是她柔姑姑的聲音。
「快起來。」葉柔拉了她一把,將一個布包交給了她,「換上衣服,我帶你走。」
「咦?」她一怔,「柔姑姑,您……」
「快,沒時間了,我現在就帶你下山找恨生。」葉柔一邊催促她,一邊注意著外頭的動靜。
一听到要找恨生,念兒飛快起身,七手八腳地換上葉柔帶來的男裝,「柔姑姑,恨生他……」
「路上再告訴你,走。」說罷,葉柔拉著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外。
一到門外,念兒就發現那兩名看守她的護院,已被她柔姑姑打昏在地。
唉,早知道練功有這樣多好處,她當年就不該犯懶。
隨著葉柔模黑來到山下的茶棧,只見茶棧外系著一匹馬。
「你騎著這匹馬上路,應該能很快追到恨生。」葉柔扯下面巾,然後又交給她一個小布包,「拿著,里面是一些銀兩,夠你用的。」
「柔姑姑,為什麼您要……」念兒不解地望著她。
「這也許是我為人母的一點私心。」她眼眶微微泛紅,「我為那孩子做的實在太少,所以……」
「柔姑姑……」
「念兒,」葉柔握住她的手,「恨生喜歡你,只是他不知如何表達。」
「柔姑姑……」念兒反握住她的手。
「柔姑姑半夜將你劫出,實在是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師哥……」
「不,柔姑姑一點都沒有對不起我。」她抿唇一笑,「我喜歡恨生,我想跟他在一起……」
「念兒……」听她這麼說,葉柔忍不住淌下淚來,「姑姑差點兒就鑄下了大錯。」
「咦?」她一怔。
葉柔歉疚地望著她,「你還記得柔姑姑曾帶你下山,請人替你畫了一張像嗎?」
念兒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那麼回事……」說真的,她的記性不是很好。
「我一直埋怨你爹囚禁了恨生,並且不讓我與他相認,雖然這是我們講好的條件,但是我……」說著,她輕泣起來,「我真的非常氣他、恨他,每當看見你娘跟震峰、震岳和樂相處,我就更無法……」
「柔姑姑……」念兒貼心地握緊她的手。
「為免你問,我在你還小的時候就幫你畫了像,然後計畫著待你十八歲時,將你送給恨生,以報復你爹……」
「啊?」她一怔,恍然大悟,「恨生所說的畫是柔姑姑給的?」
葉柔點頭,幽幽續道︰「我將你的畫像送進禁地,還引你進入後山,為的就是……」
「引我進後山?」她一愣。她是跟著花點兒進去的呀!
「你別忘了,花點兒是柔姑姑送你的,那一晚也是我在前面引著它……」
念兒恍然大悟,但一點都不覺生氣。「原來這一切都是柔姑姑計畫的?」
她一頓,「念兒,你不怪柔姑姑?」
念兒搖搖頭,「怎麼會?我感激都來不及呢。要不是柔姑姑,我就不會遇見恨生了。」
「念兒……」葉柔激動落淚,然後抱住了她,「謝謝你。」
「柔姑姑,」她拍撫著葉柔的背,「您放心吧,我會幫您照顧恨生的。」
「嗯。」葉柔睇著她,「你冰雪聰明,我相信有你作伴,恨生此行應該會很順利。」說罷,她輕拍馬背,「好了,你快走,免得節外生枝。」
「嗯。」念兒用力地點點頭,縱身上馬,「我走羅,柔姑姑。」
「路上小心。」葉柔叮嚀著。
「我會的。」說完,她腳一蹬,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