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浴池里泡了好長時間,閉著眼楮,腦子里什麼也不想,任憑水花濺在身上。穿上一條絲綢睡褲,他觀賞著夕陽落照,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不能再拖延了。塞巴斯蒂安不太情願地又下了樓。他沒有開燈,而是點燃了蠟燭。他並不需要什麼藝術裝飾,他只是感到這樣更舒適。
有一種檀香和香草的味道。這一切讓他想起了他母親在唐納凡城堡房間的情形,每當此時,他都感到非常安慰。有些昏暗的光線更能召喚他的神力。
他在沙發旁站了好大一會兒,嘆了一口氣——很像一個工人舉起鐵鎬時發出的聲音——兩眼看著大衛•梅里克的照片。
這是一張幸福的小臉,非常漂亮,倘若不是正凝神息氣,塞巴斯蒂安會對他笑一笑的。某些古老的、神秘的字詞在他腦中匯聚,當他覺得可以了,便將照片放到一邊,又拿起那個滿眼哀傷的小黃熊。
「好吧,大衛,」他嘴里喃喃著,虛無的聲音在幾個空房間里回蕩,「讓我想想。」
沒有頓悟,也沒有眩目的光,盡避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不是不可能。他只是在漂移,兩只眼楮從霧色變成青石色,又變成烏雲色。他目不轉楮,一眨也不眨,目光穿過房間,穿過屋牆,穿過夜空。
圖像。圖像在他腦子里形成又如蠟燭般融化。他的手輕撫著大衛的玩具熊,身體僵直得如一塊石頭。他的呼吸均勻舒緩,均勻得如在睡夢中。
罷開始時,他要先經受透過玩具襲來的悲傷和恐懼,接下來他便看到了抱著小熊哭泣的母親,抱著母親的淚眼朦朧的父親。
巨大的悲痛、劇烈的恐懼、極大的憤怒,但最強烈的還是愛。
這些都退去了。他再往後看。用一個孩子的目光看。一個俊俏的臉龐,蘿絲的臉,靠在有圍欄的童床邊。微笑,輕言細語,輕柔的手,偉大的母愛。另一張臉,一張男人的臉,年輕,單純。動作遲緩,手掌粗糙,結著老繭。這里也是愛,與母愛稍有不同,但卻一樣深厚。這愛意中有一絲敬畏和恐懼。還有……塞巴斯蒂安嘴唇緊閉︰到後院看看。
圖像一個個滑過。夜晚的哭鬧,莫名的驚恐,很快又被關愛的大手哄睡。餓了要吃女乃,母親送上的溫暖的和充足的女乃量讓他十分滿足、愉快。色彩、聲音、溫暖的陽光,一切都令人愉快。
一個新生兒在茁壯成長。
突然,他感到了一股熱流在體內奔涌,一種難以名狀的疼痛。他感到牙床部位的陣痛。搖床的晃動和輕柔的小曲兒給了他安慰。
又一張臉。另一種不同的愛,但同樣的那麼溫柔。瑪麗•愛倫讓玩具小黃熊在他面前跳舞。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抱起他,把他舉到空中,在他肚皮上吻著,讓他覺得直癢癢,而她卻在大笑。
她內心有一種渴望,這種渴望在她腦子里太過模糊,他看不太清。十分復雜的情感。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塞巴斯蒂安想要問她。這就是你害怕自己不能得到的嗎?
然後,她從他腦海里退去了,就像一個粉筆畫被一場雨沖洗掉了一樣。
他在睡覺,做著甜美的夢,一縷陽光照在了他握起的小手上,樹蔭清涼柔和像一個吻。寧靜,無邊的寧靜。
這寧靜突然間被打破,他半睡半醒、很氣惱地哭叫,哭叫聲被一只手掐斷,不熟悉的手,陌生的氣味,氣惱變成了恐懼。那張臉——一閃即逝,塞巴斯蒂安努力著想要把它留在腦海。
他被緊緊地抱著,塞進了小汽車。小車里散發著陳腐的食品、灑落的咖啡以及那人的汗臭味兒。
圖像像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里一個個映現,塞巴斯蒂安看著、感受著。當孩子的恐懼和淚水使他在筋疲力盡中睡著了時,所有的圖像都隨之消失了。
但他已經看到了,他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摩根娜的商店在十點鐘準時營業。盧娜——她的一只大白貓——先是在她兩腳間轉來轉去,接著就在屋子中央停下來梳理它的尾巴。摩根娜想查看一下整個夏季的銷售情況,徑直走到了現金進出記錄機前,肚子輕輕踫到了玻璃櫃台,她自個兒笑了起來。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像要佔滿整個屋子。她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喜歡這越來越重的生命,喜歡她和納什締造的這個小生命。
她想起來那天早上丈夫在這個越來越大的小山包上吻了又吻,然後突然往回一跳,兩眼圓睜,好像在里面睡覺的小家伙踢了他一腳。
「天哪!摩根娜,他踢了我一腳!」他把一只手像茶杯一樣扣在摩根娜的肚子上,咧著嘴笑著,「我能數清他有幾個腳趾頭。」
只要他像常人一樣,每只腳上有五個。摩根娜一邊想著一邊笑了。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塞巴斯蒂安!」她伸出雙臂,滿臉的驚喜。「你回來了!」
「前兩天剛回。」他拿起她的手,印上幾個響亮的吻,退後兩步打量著她,眉毛往上一挑︰「嗨!天哪!這麼大了!」
「可不是嘛!」她拍拍肚子,繞著櫃台向塞巴斯蒂安走來。
懷孕絲毫沒減少她的性感,事實上,倒是讓她更嫵媚了。她——就像人們常說的新娘和要做母親的女人那樣——光彩照人。一頭卷曲的黑發瀑布般披在背後,一身鮮紅的套裝,兩條優雅的長腿。
「不用問,你一定過得不錯。」塞巴斯蒂安說,「我能看得出來。」
「我可得問問你。听說你在芝加哥干得很漂亮。」她臉上帶著微笑,但眼里卻是深切的關懷,「困難嗎?」
「是呀,不過總算辦成了。」還沒等她再說什麼,幾個顧客進來想買一些水晶制品、草藥及雕塑。「這兒就你一個人嗎?」
「不,蔓蒂馬上就來。」
「蔓蒂來了。」她的助手應聲從外邊跳了進來,身穿一件白色連衣裙,朝塞巴斯蒂安莞爾一笑,「你好,美男子。」
「你好,靚妞。」塞巴斯蒂安沒有像往常那樣,當客人進來時從店內走出或是進到里屋,而是來回走動,有些煩躁地撥弄著店里的水晶制品,用鼻子嗅著蠟燭的氣味。摩根娜一閑下來就趕緊又走過來。
「在找一些有魔力的東西嗎?」
他皺著眉頭,手里拿著一個非常光滑的,用黑曜岩打磨成的小球。「我不需要動用我的視覺。」
摩根娜猜到了什麼︰「親愛的,是不是又有了麻煩了?」
盡避他很想要這個球,但他還是把它放下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摩根娜知道他在想什麼。「由你來猜吧。」
「如果你願意,」她拿起那個球遞給塞巴斯蒂安,她對他太了解了,「這個就送給你了。黑曜岩最能闢邪。」
他讓小球從掌心滾到指尖再滾回來,「我想,作為一個店主,城里的人你該大都認識吧?」
「差不多。怎麼了?」
「你知道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嗎?」
「調查所?」她皺起眉頭思考著,「是一家偵探所吧?」
「是的。」
「我想,我……蔓蒂,你男朋友不是曾經找過薩瑟蘭事務調查所嗎?」
蔓蒂正在記一筆賬,她只是將頭稍微揚了揚︰「哪一個男朋友?」
「那個看上去挺有學問的,留著背頭,做保險的。」
「噢,你說的是加里。」蔓蒂對顧客滿臉堆笑,「希望您喜歡它。歡迎下次再來。加里是我以前的男友。」她補充道,「他佔有欲太強。薩瑟蘭為他工作的那家保險公司做了不少事,加里說她是他們公司最好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