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發光滑而柔順。他汜得她有一個習慣——坐在一堆床單上,用五指攏著頭發,頭還側著。
為什麼這一瞬間的印象仍然會歷歷在目地印在他的腦子里,他說不清。還有那轉頭的動作,脈脈含情的微笑,燈光斜穿過她肩膀的樣子。她喜歡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與其說是羞怯,不如說也是習慣,他想。
還有高潮的情景、恬靜含蓄的時刻和情意繾綣的親呢場面都使他難以忘懷。正是這些場景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使他畫出前所未有的作品。這幅畫是有生命的,它懂得他,甚至當他看透了它時,它也看透了他。
「你到底是誰?」他低語著並為之震驚,因為他以為他很清楚但卻不敢肯定。
他急得快發瘋了,不得不扔下筆大步走到窗前。她什麼時候這樣深入到了他的內心?他是怎麼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他正在愛上一個他覺得簡直是世界上少有的女人。面對這樣的現實,他到底應該怎麼辦?
他畫的那個女人有多少是萊娜,又有多少是與她有關的聯想?
他不能完全肯定他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但是他知道這決不只是晚上的一個。不論的需要是多麼迫切,也決不是。
她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對她也是如此,盡避他們倆人準都不承認這一點。她說服他整理了那些尚未開包的箱子,他給她買來金魚草並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她栽在她家的院子周圍。
然後,他們都坐下,在黃昏的余輝里欣賞著他們的佳作。
他買了一張床,一張真正的床,並听她的話配了一個黃銅床頭,盡避他擔心這床看上去未免有點太女氣了。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配有黃銅床頭的床非常適合這個房間。剛把床安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感謝她有這麼高的審美觀。
他們听歌劇,逛小攤,看球賽和芭蕾舞。不知為什麼,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趣味竟然渾然天成,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了。
不可能,他提醒自己。現在既不是合適的時機,她也不是合適的女人。
就在這時他見她邁著輕盈的步伐從人行道上走來。她準是剛下班,他想。按照習慣她在上班時都穿著整潔而時髦的職業裝。而現在她穿著一條瘦瘦的亞麻褲子和一件得體的月白色襯衫,懷抱一個印有德雷克標志的大購物袋,左盼右顧地要橫穿馬路。他看著她覺得有點好笑。
盡避他暗自叮囑自己他需要獨處,但還是推開窗戶把頭探了出去。
听到開窗的聲音她停下來舉目望去,並抬起頭來用一只手遮住耀眼的陽光一看他她心頭就不由得涌起一陣情感的激浪,盡避她知道這很荒唐。
他那寬大的肩膀正好堵滿了窗口。
「喂。」她面帶微笑盡量掩飾心中的不安,她知道他正目不轉楮地看著她。「你還在工作嗎?」
他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他說是,她就會禮貌地原路返回。他們誰都不願意在對方工作時間內打擾對方。「沒有,上來吧。」
她有一把鑰匙。他突然發現這件事是他們事先並沒商量而順理成章的事。他像一個如夢初醒的人,用手撓撓頭發,用頭發在臉上摩挲著。
他走出門,走到樓梯口,她剛剛從門口進來。他們對視著站在那里,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
上帝,我想你,這是他的全部想法。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我就是想趁你在家而又不忙的時間,」她的手心出汗了,直想把包換換手。「我是想把這些東西給你送來。」
哦,救救我吧!她的理智在呼喊。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
「這是什麼?」
「一個床罩。」她故意顯得喜氣洋洋。「非常簡潔並絕對適合男性。」
他揚起眉毛。她已經開始治理這個地方了,對此他並不反感。他不是不喜歡整潔的生活,只要不強迫他打掃衛生就行。「這方面你可是行家,拿上來吧。」
「這是打折的,」她說話的口氣變硬了些,「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用它做窗簾。不管怎麼說,總比你現在用的那塊破布強。當然啦,你從來不在鋪床上費腦筋。」
她爬到樓梯口,把袋子往他懷里一塞說︰「不用謝。」
「可我還沒謝你呢。要是你不老板著臉訓我,我就會感謝你。」
「那不是訓你,只不過是發表評論而已。」
見她正要轉身往樓下走,他放下袋子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兒?」
「回家。下次我要是再心血來潮要送你東西,相信我,我會強忍住的。」
「誰也沒求你買床罩,刷盤子,到市場買新鮮水果啊。」
惱怒和窘迫在激烈地交鋒,惱怒終于佔了上風。「你說得很中肯,」她冷冷地說,「因此我也決不會再這麼做,更不會冒昧闖來。很顯然,除非你準備上床,否則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他兩眼冒火,一陣脾氣上來攪得他五髒六腑說不出的難受。他不由地後退了一步。「這跟上床沒有關系。」說罷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他竟然一個轉身大步回到他的畫室里。
「哦,真的嗎?」傷害和憤怒深深地震撼了她,推著她走向前,走過畫室的門檻,他從未邀請她進入他的這塊生活領地。「那和什麼有關系?」她追問著,跟在他後面進了畫室。
「我也不知道和什麼有關系。」他轉過身來沖著她,拿出準備和她大干一場的架勢,卻發現自己在緊緊地盯著她看,就像剛才盯著她的肖像看一樣。「我不知道。」他哀嘆地說著又轉回到窗前。「你來的時候情緒很好,萊娜。」為了使頭腦清醒,他兩手抓住窗台,頭探了出去。「我的心情也很不錯。」
後面的話突然從惱怒轉為不幸,她為自己有想走過去安慰他的想法而生氣,她沒有義務去安慰他,或承受他那任性的脾氣。
她告訴自己應該離開這里,把這幾個星期的經歷權當一個教訓,然後一筆勾銷。但是相反,她不但沒走,反而慢慢地轉身開始打量起這間屋子。
屋里到處是他的影子。畫布斜靠在牆上,顏料、畫筆和罐子擺得滿地都是,雜亂無章。屋里彌漫著一股既怪異又熟悉的刺鼻的味道,其中有他身上的那股男人味和香皂味,又有其他的諸如松油味和新鮮的顏料味。
房間很大,光線充足,隨處可見他的特點。她仔細研究著畫布、色線、不規則的形狀和結構。有些畫色調黯淡,陰郁朦朧,有些畫則色調明快,歡樂祥和。
她無法理解這些畫,真的不理解,但是她從中感覺到,這些畫也許真正反映的是她對作畫者的態度。
「情緒,是的,我明白了。」她踱到一個畫架前,「你的情緒很豐富,這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部分原因。」
他轉過身來見她正研究他的作品。「而你屬于四平八穩型的,這也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原因。我們到底在一起做什麼,萊娜。」
這是意料之中的問題,她一面繼續盯著他的畫看,一面提醒自己。盡避她自認為這是無所謂的事,但他終究會得出那個結論的。
「我經常在分手不到五分鐘就對自己提出類似的問題。」她聳聳肩,決定面對現實。「這是咱們從一開始就說到的問題,兩性吸引,生理需要。」
「是嗎?」
她打著手勢走到那幅在她闖入他的生活並改變了一切之前的幾小時剛剛完成的作品前。
「這幅畫整個就是感情的宣泄,激情的暴露。太露骨太明顯了,讓人感到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