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上她的眼,倏地由她眼底讀出一句——怎麼你不知道這麼一目了然的事嗎?真土!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打從有記憶以來,我跟弟弟就在一堆美其名為『親戚』的人之間打轉。」掀開塵封的記憶,他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再想起那段過于艱澀難熬的歲月,可沒來由的,他就是想說,在此刻、當下。
「一場意外奪走我父母的生命,我跟弟弟在一夜之間成了親戚眼中的燙手山芋,沒有人願意擔負起教養我們的責任,接下來的三五年間,我們就在一個又一個家之間流浪,找不到生根的地方。」
輕風吹起一縉青絲,榕樹發出輕淺的沙沙聲響,傅雁南將發撥到耳後,揚起頭看著他緊鎖的濃眉。
「那年……你幾歲?」不該打擾他抒發情緒,但傅雁南控制不住自己的聲帶。
「十三。」他的眼瞇了起來,貼靠在樹干上的掌緊握成拳。「我沒有時間去感傷父母的離去,絞盡腦汁為的就是想辦法讓我跟弟弟能不再像皮球般被踢來踢去;趁著下課時間,我四處打零工,哪里有錢賺就往哪里鑽,省吃儉用攬了些錢,直到十八歲那年,我和弟弟才算真正擁有自己的家。」
「那……你的學業怎麼辦?」喉嚨像被掐住般梗住,傅雁南著實沒辦法想象他當時的心境,聲如蚊蚋地低問。
「我就是在那段時間遇上我的師傅,他不斷地磨練我的技術,所以我一邊磨技術、一邊抓時間讀書,好不容易才完成學業。」
風,似乎變得強勁起來,樹枝微微搖動,樹葉間撞擊的聲音更為響亮,仿佛在哀悼他早熟的青春歲月。
暗雁南紅潤著眼,輕輕將手覆在他冰冷的拳頭上。「都過去了,中國人有句老話,『否極泰來』,嗯?」
凝著她水波粼粼的黑瞳,胸口里所有的憤世嫉俗仿佛全掉進那雙深幽的黑洞之中,他緩緩松開眉心,心口的沉痾瞬間隨風散去……
「小蔡,手電筒麻煩一下!」傅雁南將頭探進廚房上方的櫥櫃里,里面完全沒有光線,尤其是角落的部分根本全黑,她實在看不出漏水的管線在哪。
陳先生的廚房漏水,這個工作落到她和小蔡身上,兩人找了半天,應該是藏在這櫥櫃里沒錯。
「喔!」小蔡遞過手電筒,發現陳先生走了過來。「陳先生。」
「找到哪兒漏水了嗎?」睨了眼傅雁南站在鋁梯上的窈窕背影,陳子揚微微挑起眉,眸心閃過一絲輕蔑。
他深為漏水所苦,雖然他單身不太開伙,但漏水問題會讓他的廚房經常鬧水災,讓他不堪其擾,因此不得不商請當初為他裝潢的公司前來處理,未料對方竟派個看來「沒啥路用」的女人來,讓他心里頗有微詞。
不過,這女人的身材真不賴,腰細臀部翹,足以挑動男人易感的蠢動。
「找到了!」由櫥櫃里伸出頭來,傅雁南的小臉漾著興奮的笑容。「小蔡,麻煩剪一段三十公分的水管給我。」
陳子揚瞇起眼,望著她滿是汗水和污漬,看來應是狼狽不堪的臉蛋,竟吊詭地因她唇上的笑意而顯得亮眼起來。
將水管遞給傅雁南之後,小蔡提醒道︰「快啦!阿南,我們等等還要去大獅那邊支援咧!」
施呈勳剛開發一個新社區,十來戶的住家等著裝潢,除了公司里正規的員工之外,還因人手不足而請了好些個零工,不去支援說不過去。
「好啦好啦,就快好了。」接到水管後拿出腰包里的防水膠布,傅雁南再度鑽進櫥櫃里,只有鏗鏘的聲音由櫥櫃里傳出。
「她是你們公司里的師傅?」陳子揚搔了搔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啊,你別看她是女人喔,手藝可精的咧,听說是她阿爸帶出來的,靠!真羨慕她有那種阿爸!」小蔡生長于單親家庭,母親辛苦地將他養大,他超羨慕人家有老爸,尤其還是有一技之長的老爸,真好!
暗雁南迅速將損壞的舊水管換掉,換好之後由鋁梯爬下來笑道︰「事情不可以看表面啦,你要是知道我爸以前怎麼操我的,恐怕是逃都來不及,還羨慕咧!」
「厚,妳這叫人在福中不知福的啦!」將工具全丟進工具袋,小蔡一手扛起鋁梯,轉身面向陳子揚。「好了喔陳先生。費用你再跟大獅算嘿!」
「嗯。」陳子揚點了下頭,陡地移動身軀擋在傅雁南面前。「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請問妳的芳名嗎?」
暗雁南挑起眉,伸手將額上的汗珠拭去,睞了眼他筆挺的西裝。「有事嗎?」
原來西裝筆挺的男人,都是這麼釣女人的喔?可惜像他這種說好听點是白面書生,說難听點就是「白斬雞型」的男人,並不是她中意的類型。否則交往看看應該挺有趣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認識漂亮的小姐似乎不需要特殊理由。」他揚起笑紋,毫不吝于贊美她的亮麗。
「如果陳先生想為我介紹客戶,那我很樂意跟你交個朋友;倘若陳先生另有所圖,很抱歉,我現在沒這心情。」笑是吧?她也回以同樣燦爛的笑靨,只是笑意沒有到達冷靜的雙眸。「傅雁南,很高興認識你。走了,小蔡!」
推著小蔡匆匆離開陳家,一走出陳家大門,她便會將這事忘得一干二淨。
陳子揚微愣地站在原地,隨後扯開嘴角,森森地泛起淺笑。
在女人堆里無往不利的陳子揚,對她的反應頗感興趣。
以他不差的「姿色」和豐厚的收入,在女人眼中絕對是金童一枚,通常不需要他開口,女人便會主動攀附上來;今日難得他有這般興致,沒想到這個個性美人會給他踫根軟釘子。
有趣,實在太有趣了!
「欸,阿南,那個陳先生是想追妳秀?」踏出電梯到了大廈的大廳,小蔡才後知後覺地拉拉她的發辮問道。
「痛!」沒預期地吃了悶疼,傅雁南忙揪回自己的發辮,回頭狠瞪他一眼。「追大頭啦!他想追我就讓他追喔?那我算什麼?」哼!
「ㄟ……听說他有錢又單身,好歹也算得上黃金單身漢,妳為什麼不給追?」小蔡搔搔頭皮,不是很明白她的思考邏輯。「就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撈個少女乃女乃做做也不賴啊!」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多女人不是都想盡辦法要擠進豪門當少女乃女乃的嗎?怎麼他們公司的聖母瑪利亞不這麼想?
「好個屁啦!你不會懂的!」翻翻白眼,她不愛道人長短,尤其對方是公司的客戶,得罪了可不好。
「我不懂,妳就說給我懂啊。」小蔡將肩上的鋁梯丟上貨車,嘟嘟囔嚷地爬上貨車駕駛座,打開另一邊的門讓傅雁南上車。「再怎麼說妳都是母的,說話嘛秀氣一點,而且放屁是好的啊,不放屁身體就有問題了捏!」
「……你看不出來陳先生的家里不像單身男人的屋子嗎?」該說是小蔡的觀察力不足吧?她瞧得可清楚了。「越有錢的男人就越會作怪,你看他家里多少放置了些許女人的用品,我想他應該有女朋友了。」再不然就是所謂的紅粉知己。
「單身漢」對那種男人而言,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名詞,和女人交往之密切,只差沒簽上那張具有法律效力的結婚證書而已。
「有嗎?有女人用的東西嗎?」小蔡踩下油門用力回想,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暗雁南系好安全帶,若有似無地扯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