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中以後,秀花嬸婆做那卡西的丈夫發現她有唱歌的天賦,便拉著她四處走唱,她也因此開始分擔家計,減輕阿嬤不少的生活負擔。
斑中畢業之後,她也懶得繼續念書了,開始在中部地區各個餐廳走唱,日子倒也過得輕松愉快,雖然不見得有多余的金錢足供揮霍,至少日子還過得平順,對她而言,這就夠了。
因此對元芯藍而言,秀花嬸婆就像她第二個阿嬤,彼此就像親人一樣信賴、熟稔。
「啊就跟你大聲叔公企喝酒啦,偶們兩個喝了點茶,可能速老了厚,喝那一滴滴茶就給他睡不著了溜,所以才會在這里養蚊祖啦!」秀花嬸婆操著不怎麼流利的台灣國語,笑眯了眼,直盯著元芯藍身後的海塵安。
天氣很熱,但海塵安在接收到秀花嬸婆的眸光後,沒來由的一陣哆嗦,皮膚表層泛起密實的疙瘩。
「厚!這個大聲叔公也真是的,還好只是喝茶,要是讓你們喝酒,怕不要發酒瘋才怪!」元芯藍模模元陳阿櫻的白發,小心翼翼地看著阿嬤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反應。
「啊就你大聲叔公心情不好啦!」秀花嬸婆代替元陳阿櫻回答,雙眼卻明明白白上下打量著海塵安,像在評估「這件商品」有沒有瑕疵似的。「他梭厚,很久沒有听到你唱歌了啦,耳朵癢咩。」
「是喔?叫他心情好一點啦,改天我沒有排唱時再唱給他听。」元芯藍心頭一暖,臉上神情溫柔得像要掐出水來。
海塵安眨了眨眼,藉著月光不敢置信地瞪著元芯藍。
見鬼了!這女人怎可能有如此溫柔的神情?
打從他開始追逐她……呃,用「追逐」好像怪怪的──不管了,反正就是跟著她到處跑,這女人從來沒給他好臉色看過,怎麼這回是月色反光還是怎的,他竟會在她臉上看到不屬于她的神情?!
是戴了面具嗎?
忍不住的,他慢慢的伸出手──
「啊!」元芯藍反射性地彈跳開來,驚愕地撫著自己的小臉。「你發什麼神經?干麼捏人?」
海塵安愣住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停頓在半空中,顯然是現行犯,當場被活逮。
夭壽喔!他怎麼自個兒都沒發現自己做了這種蠢事呢?真是中邪了!
「呃……我是看你臉上有、有只蚊子,對,有只蚊子……」他扯開笑,笑得好生心虛。
「啊你是……」元陳阿櫻仿佛這才發現有這麼個人站在身旁似的,眯起老花眼盯著海塵安猛瞧。
元芯藍和海塵安都愣住了,不過元芯藍沒愣太久,以手背拭了拭額角的汗。「嘸啦,阿嬤,一個朋友啦!」
「速男朋友厚?」秀花嬸婆憋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元陳阿櫻開口問了,她也跟著起哄。「這個男倫還真緣投捏,偶們芯芯眼光真好。」
元芯藍的嘴角抽搐了下,額上冒出三條黑線。「不……」
「大聲欸啊,緊來看喔,芯芯交男朋友了溜!」不待元芯藍做出任何辯解,秀花嬸婆霍地拉開她那以前唱歌仔戲的大嗓門,氣提丹田地朝隔壁房子吼道。
元芯藍瞪大水眸,緊緊扶住身後的大樹,冷汗由額角滑下粉頰。
瞧她那驚駭的模樣,海塵安沒來由地跟著有些緊張起來。
現在是什麼情況?元芯藍這小妮子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他跟著她好些日子了,怎沒見過那個倒楣的家伙?
他下意識地左右觀看,沒看見什麼特別的男人,現場唯一的男士只有……咦?不會吧?!莫非那個秀花嬸婆指的人是「他」?!
秀花嬸婆才這麼一吼,隔壁原本已暗下的房子陡地亮了起來,不僅一家如此,連著數家的房舍全亮起燈來,不消多時,元家前方的空地倏地人滿為患,原先已就寢的人全跑到屋外,恍似準備觀看外星人入侵地球。
「哪一個死囝仔敢追我們芯芯?」一個滿身肥肉,一大把年紀的男人沖在最前面,圓滾的肚皮上還包著日式肚兜,讓人有種時空錯亂的錯覺。
那個人就是陳大聲,元芯藍口里的大聲叔公;大聲叔公的嗓門完全符合他的名字,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大聲」。
「哎喲,還真的溜,元家的芯芯長大了,大到可以交男朋友了捏!」
「是長得不錯啦,不過厚,就不知道上不上進溜。」
「丑丑尪呷賣空,這個男人太漂亮了啦,可能不太可靠……」
「你家那個嘛嘸水啊,還不速一樣不可靠?」
鄰居們七嘴八舌了起來,完全沒把元芯藍的緊張放在心上,數十只眼全盯著海塵安瞧,瞧得他臉色發白、雙腿無力,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誰惹誰來了。
大聲叔公聲大人小,除了滿身肥肉之外,個頭並不高;他一個跨步跨到海塵安面前,踮高腳尖拉直身體,一把揪住海塵安的領子。「你,你是打哪來的死囝仔,想把我們的芯芯搶走是不?」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他是想搶走元芯藍沒錯,但他是想讓她出道成為歌手,並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種樣子。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或許這些人還可以幫他改變元芯藍的心意。
「等等,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哪里搞錯?我們芯芯可是嬌滴滴的漂亮女生,你不是來拐她的,難不成是來拐我的?」
「真是看不出來,這麼漂亮的男人居然敢做不敢當?」
「啊這個芯芯也真速的,目瞅背嘸金喔?」
鄰居們又七嘴八舌了起來,完全沒給海塵安解釋的機會,便一致判了他死罪。
海塵安清清喉嚨,正準備為自己洗刷冤情,不料身後傳來一聲嬌叱──「睡覺時間到了,全部給我回去乖乖睡覺!」
第二章
實在很難想像,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不過說了句「睡覺時間到了,全部給我回去乖乖睡覺!」眼前那堆擺明了要嚴加質問的「凶神惡煞」,就像是從地面上蒸發了似的,不到三秒鐘,全部自動消失不見。
這個問題盤據在海塵安的腦海里一整個晚上,搞得他生平第一次失眠──也不算失眠,總之是翻這睡也不對,翻那睡也不妥,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睡得很淺,不舒服極了。
早上,他帶著兩只充血的眼,到公司中部的據點跟當地的工作人員隋義椑商討一些發片的細節,近中午時分結束談話,正想叫份午餐來吃吃,不料手機就響了。
「三哥,你在中部正好,我們社團這次聚會正打算辦在中部,你幫我找個好地點。」海家的小麼女海戀戀,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一開口就沒好事。
「欸欸欸,小姐,你的社團辦聚會關我什麼事!為什麼我要幫你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處理啊,又不是櫻櫻美代子,每天無聊在路上閑晃。
「厚!三哥,你也知道這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難道你要我被社員埋怨嗎?」海戀戀的聲音已然透著哭意,轉變十分迅速。
本來嘛,社團干部就不是人做的工作,任何活動只要地點不好、大伙兒玩得不過癮,通常都是干部被責備,真不知道那些人沒事找事做干麼?
「喔,你被責備就不行,三哥我被責備就理所當然?」海塵安一聲嗤笑,心里難免有些不平衡,嘴上忍不住嘮叨兩句。
「拜托嘛,三哥,我知道三哥最疼我、對我最好了!」
海戀戀別的或許不行,但撒嬌功夫一流,打小三位兄長就吃她這一套,連海家爸媽也不例外,一一臣服在她的嗲功之下。
她扭絞著電話線,一手捏著鼻子制造哭腔,咬著下唇不讓自己輕笑出聲。